第4章

  “不必了。”沈元柔道。
  她又怎会认错呢,那双倔强的眼睛,实在太像他的母亲了。
  屋内静谧下来,穿林打叶声渐响,水雾张牙舞爪地要扑向内室。
  月痕将一沓请帖放在她的袖旁:“主子,陛下要为长皇子更换伴读,原大人要将嫡次子送入宫,要盯原府的动向吗?”
  “盯与不盯,原谦那老狐狸,也是要让幺子入宫的。”
  沈元柔对此没有什么很大的兴趣。
  原家幺子是个娇蛮的,本性还算纯真,说到底也是个孩子,年纪比裴寂还要小一些,她与原谦的恩怨,委实不该牵扯上孩子。
  “可,原大人近些时与储君走得极近。”月痕将近期得知的消息告知她。
  原谦一心想做皇亲国戚,皇帝女嗣稀薄,太子德才兼备,储君的人选不会更改,她自然要儿子抓住能嫁去太子府的机会。
  “将京城适婚女娘的名单列出来一份。”沈元柔随口道,“家室、门第要与太师府相配,品行需好生探查。”
  “是。”月痕领命退了出去。
  门口的花影见她这么快出来,皱眉道:“我的人手前不久调去了颍川,探查原氏一事,只怕帮不上你。”
  “花影,”月痕将她拉到一旁,压低了声音,“主子不曾吩咐追踪原氏,更不要我去探查公子的身份,未免太相信这只有一面之缘的公子……”
  “府上的事交给你,”月痕瞭了一眼玉帘居的方向,“也盯紧些。”
  她们跟在沈元柔身边十余年,知晓她最为沉稳谨慎。
  花影:“交给我便是。”
  心中却暗自思忖,这新来的公子未免太得眼,竟是连身世都不用确认。
  要知晓,主子稳居中书令的位置,却从不会在这种事上疏忽。
  今日分明是主子第一次见这位公子。
  直至砚里的墨有些干涸,沈元柔晾起批注,便听花影急声道:“主子,玉帘居的那位公子发高热了。”
  沈元柔放置卷宗的手微顿,随即道:“拿我的令牌去请陈太医。”
  雨渐渐有了停歇的趋势。
  沈元柔披上鹤氅,立于檐下撑开油纸伞:“去库房取玉痕膏来。”
  前世裴寂受冷,寒气入骨,自此落下了病根,就连身上的伤也因耽误太久不能根除,太医断言,女嗣艰难。
  而今她提前将裴寂带回,却仍旧没能逃过高热,伤疤却还能用玉痕膏来试。
  玉帘居外,仆从们匆忙地换了冷水,好给自家主子降温。
  “不是我……”沈元柔看到榻上人面上是不正常的酡红,裴寂的长睫簌簌颤抖着,似是陷入了梦魇,低低道。
  她侧眸,问:“他如何了?”
  “太师大人,公子身子骨弱些,还需好生将养,”陈太医道,“这一路上绷紧了神儿,如今一松懈下来,人自然就病了,外加身上还有新伤……”
  沈元柔:“可会留疤?”
  陈太医将药方递给一旁的仆从:“幸而处理得及时,不至于溃烂,不过这样大面积的伤痕,唯有先帝御赐的玉痕膏,才能让其恢复如初。”
  她知晓沈元柔手上有这药,万金难求的东西,当年不少官员都想从她手中买来。
  只是如此金贵的东西,寻常人如何舍得给素昧平生的小郎君用。
  “公子郁结于心,心结难解,病也难免会受影响。”陈太医叹了口气,心中也不由得可怜眼前这小公子。
  他脊背与腹部的伤实在厉害,单看程度,便知晓对他动手的又是何等心狠手辣之人。
  陈太医离去后,裴寂安静了下来。
  兴许是因着高热的原因,他唇瓣的颜色格外鲜艳,只是因着缺水裂开了一道口子,露出红润的唇肉,瞧着愈发可怜起来。
  “家主。”仆从为她斟上清茶。
  清苦的药香弥漫整个内室。
  因着她在屋内,裴寂身边的仆从都去外头候着了。
  沈元柔坐于他的身侧,拿盛着一点水的小汤匙抵住他的唇瓣,干燥的软肉得了糖水滋润。
  “嗯……”裴寂模模糊糊地出声。
  高热的人不大清醒,此刻得了一点甜味,便迫不及待地想索要更多。
  沈元柔撤回了汤匙,为裴寂换了一勺温水喂。
  白玉汤匙抵着他的贝齿,从齿关中滴了些水进去,不至于呛到裴寂。
  然他却一副没有喝够的样子,在汤匙离开他口腔后,舌尖露了些在贝齿外。
  沈元柔凝望着他的睡颜。
  裴寂从来都是无需她担心的。
  他乖顺听话,礼仪修得极好。
  可正因如此,前世她才忽略这孩子许多。
  沈氏族亲私下对他的欺辱、针对,裴寂都不曾告诉她。
  他甚至办得妥帖,从来不让她操心。
  会哭闹的孩子有糖吃,裴寂不哭不闹,她便认为这孩子什么都能处理好,却忘记他还是个孩子。
  “别不要我。”他喃喃,眼尾已湿润了一片。
  “别抛下我……”
  沈元柔放下汤匙,一下下抚着指根处的玉戒。
  当初与她一同深入密林的,亦有刑部的人,土石流来袭,那群官员,一个也跑不掉。
  能对她下手的,只有原氏的人,但她并不能确定背后之人是谁。
  在裴寂嫁去原府,行刺原谦未遂时,却喊的为她报仇,而背后之人是谁,沈元柔无从考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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