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皇帝拂袖作色:“定国公养子不教……”
他话未说完,景涟已经垂泪:“父皇不要动怒,当年与言氏婚姻作罢,宫内宫外流言纷纷,倘若父皇再因此发落李桓,将来儿臣何以自处?”
这一句话出口,皇帝眉间怒色凝住。
本朝风气开放,公主郡主身份尊贵,寻欢作乐私纳面首的事并不罕见,但私下豢养面首,和接连不断成婚是两回事。
动辄和离本就极易遭人非议,何况景涟十五岁下嫁郑熙,至今不过六年,换了三个夫婿,郑熙满门获罪,言怀璧远走,如果再发落定国公府,景涟克夫这个名声可就真要跟她后半辈子了。
皇帝寒声道:“定国公养子不教,念在公主仁慈,为他求情,朕允他上折请罪。”
——皇帝是不会下旨去处置一个外室的,那样实在太掉价了,甚至都不会亲自责罚驸马,而是直接发落定国公。
定国公府若是聪明,自己就该将人处置了,然后重重责打李桓,上书再三请罪。到时候皇帝以‘国公府侍主不力’为由,赐公主驸马和离,最大限度淡化风波,降低对景涟的影响。
当然,定国公府可以选择装死,但臣子能恶心皇帝一时,皇帝却有本事恶心臣子一辈子。除非定国公府想搭上日后前程,否则只能乖乖按照皇帝的心意办事。
景涟举起帕子擦拭眼梢泪水,心想她已经仁至义尽,如果李桓和定国公府到现在都没本事妥当收尾,那就是他们的命了。
皇帝的手轻轻落在她肩头,龙涎香醇厚香气飘至鼻端。
“朕赐你和李桓和离。”
景涟心底大石终于怦然落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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偏殿中,等候许久的太子妃迎来了李进。
“那我呢?”一旁的秦王干坐许久,忍不住问道。
李进说:“秦王殿下,您可以回去了。”
秦王:“……”
白白看了场父女情深的戏码,又被扔进偏殿等了半天,合着他早就没用了。
李进转向太子妃:“殿下,圣上召您入殿。”
踏进殿门,永乐公主正坐在椅中。
她的泪痕已经洗去,重新妆扮更换衣饰,望见太子妃进来,十分热情地唤了声长嫂。
太子妃唇角扬起的弧度丝毫未改,先向皇帝行礼,而后温声道:“妹妹太客气了。”
她在景涟身畔落座。
皇帝已经回到了层层帘幕掩映的御座之上。
隔着帷幕,他静静听着太子妃的话,直到太子妃话音落下,才道:“太子妃说的没错,你们是该亲近——朕仿佛记得,你与永乐只差一岁?”
他前半句是对景涟说的,后半句转而询问太子妃,太子妃再度起身应是。
“你从前见过永乐没有?”
裴含绎失笑:“父皇忘了,儿臣十六岁前随母长居别院,极少回京,怎会有机会与公主见面?”
“你比永乐只大一岁。”皇帝道,“永乐年幼时没了母亲,朕不免多疼她一些,将她养的脾性有些骄纵,但这孩子心地是很好的,含章宫离东宫近,你多照料她。”
裴含绎温声应道:“这是儿臣分内之责。”
“你办事朕很放心。”
这是极大的赞赏,裴含绎立刻躬身谢恩。
景涟坐在一旁,静静看着。
她觉得裴含绎运气很好,皇帝对儿媳和女儿的标准素来不同。
对待儿媳,皇帝以先皇后为标杆,处处严苛要求,嫌弃先太子妃小性、秦王妃强势,齐王妃虽然贤德,生儿子却晚了点,又是一处不足。裴含绎运气甚好,同明德太子大婚不久,太子早早死了,省了许多麻烦。
对待女儿,皇帝则要放纵很多。景涟声名远播,多半仰赖于她三年三嫁的奇闻,奢侈张扬反而不算什么——永思公主非要出家、永和公主殴打驸马、永静公主亲近秦王……总之,皇帝这些女儿,各个都不是省油的灯。
转念一想,景涟又觉得,父皇待太子妃如此宽和,除了太子妃自身优秀以外,可能还有些歉疚。
她虽然未曾见过太子妃,但对太子妃最基本的了解还是有的:太子妃裴含绎出身信国公府,是当代信国公裴颖的嫡长女。
信国公这个爵位,较之定国公来说要胜出很多。首任信国公追随太\祖皇帝打天下,是太\祖皇帝帐下谋臣之首,号称算无遗策,成为开国之后唯一一个文臣封爵,世袭罔替,代代相传。
文臣封爵,意味着既有文臣的清贵,又有子孙代代尊荣。自太\祖皇帝开国至今,本朝文臣封爵一共只有两例,一位便是世袭罔替传至今日的信国公府,另一位则是穆宗皇帝生前最信重的心腹爱臣陈侯。
陈侯当年虽然风光无两,手握重权,一朝天子一朝臣,当今天子登基之后,陈侯获罪而死,转眼间大厦倾塌。时至今日,依旧只剩信国公府一枝独秀。
信国公府很有意思,李桓和她提起过,除了首任信国公之外,历代信国公都秉持着绝对中立的态度,不肯卷入任何皇子间的争斗,皇位上坐着谁,他们就不打折扣地忠于谁。是以历任信国公虽然坐不上政事堂头把交椅,但地位稳固,富贵尊荣绵延至今。
信国公的嫡长女,按身份来说,不要说太子妃,即使做皇后也完全够格,属于顶级贵女。本来不该拖延,早早就定下门当户对的亲事。
但这一代信国公府的情况比较特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