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景涟抬首,望向书桌后墙壁上高悬的一幅字。
  这幅字出自穆宗皇帝旧臣陈侯之手,陈侯曾是天下闻名的才子,一笔好字刚柔并济,肃寒中隐含妩媚。后虽获罪身死,生前的书画字帖却未被下令焚毁。
  每临大事有静气。
  景涟深吸一口气,将心底潜藏的不安尽数压下,转头正欲开口,殿外侍从疾步而入。
  “圣上传召公主,前去福宁殿见驾。”
  .
  “死了一个人。”
  福宁殿侧殿的耳房中,一具冰冷的尸体盖在白布下,黑色的血痕大片干涸在脸颊上,一双眼睛瞪得滚圆,面容扭曲,双手舒张成一个诡异的角度,仿佛死前承受着极大的痛苦。
  “死的是谁?”
  李进声音凝重道:“是圣上的试药太监,王七。”
  裴含绎凝视着王七可怖的死相,沉声问:“毒杀?”
  李进的声音更加凝重了。
  “他服食了参玄司进献给圣上的丹药,过了两个时辰,出现腹痛如绞、耳鼻出血的症状,又过了一个时辰,七窍流血、呕血不止,一刻钟后挣扎身亡。太医未能救回,诊断为中毒身亡。”
  “丹毒?”
  李进说:“不,是相思子。”
  他的目光慢慢移到裴含绎脸上,沉重道:“殿下可知,这意味着什么?”
  裴含绎眼梢压紧,顿时明白了李进为何如临大敌。
  ——皇帝日常服用的丹药,都是以金石炼成。
  相思子这种剧毒,却是主要出自相思豆,而后加入其他药材制成,是前朝研制出的知名剧毒。换而言之,这绝不可能是炼丹过程中未能除尽丹毒所产生的意外,而是一场谋刺天子的投毒行动。
  裴含绎的心稍稍一沉。
  他的神情恰到好处地变了变,语气隐含焦急:“父皇现在如何?”
  李进道:“殿下莫急,圣上今日忙于朝会,并未服食丹药。”
  裴含绎松了口气,又问:“那父皇为何召我来?”
  李进平静道:“圣上要见殿下,在宣殿下入殿前,还请殿下坦白,这两日有否派东宫的人前往参玄司?”
  裴含绎心头一惊,作恚怒状:“公公此言何意——我与参玄司诸位道长的关系,无人不知!”
  自崇德七年以后,皇帝开始寻仙问道,笃信方士。在皇城内设立参玄司,收拢方士炼丹求道。
  朝臣屡屡上书劝谏,皇帝坚持不肯裁撤参玄司。但好在皇帝虽崇信方士,大事上却不算糊涂。
  太子妃以女子之身主掌东宫,在朝中却并未受到太多抨击,很大的一个原因是她坚决抵制参玄司,多次就服食丹药一事劝谏皇帝。
  李进缓缓道:“殿下莫怪,奴婢多嘴问一句,殿下宫中的内侍出入参玄司,已有人证,敢问殿下如何自辩?”
  ——人证?
  裴含绎目光稍稍一转,越过李进投向敞开的房门外,忽而凝住。
  他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正穿过殿前广场,朝着正殿的方向走去。
  ——永乐公主,景涟。
  景涟茫然不知,丝毫未曾察觉到太子妃遥遥投来的目光。
  皇帝身边的另一位大太监常宝很热情地迎上来,声音柔的像是怕吓跑了景涟。
  “公主惊着没有?圣上正担忧呢,今日宫里动静大了点,吓到公主可就不好了。”
  第15章 微妙
  裴含绎的神情一寸寸冷下来。
  他的目光不闪不避:“公公所问的话,是出自圣上吩咐吗?”
  李进道:“并非如此。”
  裴含绎寒声怒斥:“本宫乃东宫储妃,身上担着整个东宫的尊严体面,若要问罪,请拿出圣上谕旨,本宫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但倘若无凭无据妄自揣测,东宫当不起谋害天子这样诛心的论断,还请慎言!”
  太子妃地位非比寻常,又拉出整个东宫的尊严体面来,饶是李进身为天子心腹,也断然不敢背负太子妃这样严厉的指责。
  他微一犹豫,后退半步,正要欠身请罪,只听内室里传来清淡的女声。
  “太子妃恕罪,李公公所问均出自臣的授意。”
  一道白色的身影,从内室转了出来。
  宫中素忌白色,唯有监察宫禁、司掌刑律的宫正司是个例外。
  “柳宫正。”李进如逢大赦,转头唤道。
  来人正是宫正司女官之首,正五品宫正柳秋。
  宫中六局一司,‘一司’指的便是宫正司。
  但宫正司又与六局不同,它在宫中地位超然,宫正柳秋是唯一一个由皇帝直接拔擢任命的高等女官。自先皇后死后,宫正司彻底脱离了后宫的掌控,由皇帝直接过问。
  无论是曾经暂掌宫务的贤妃,还是如今掌握凤印的裴含绎,都无法摸清宫正司的底细。
  裴含绎神色不变,平静问道:“请问这样诛心的话,是圣上命柳宫正询问本宫,还是柳宫正擅自请李公公出言相问?”
  这个问题堪称毒辣。
  柳宫正平静答道:“殿下恕罪,臣奉圣命质询各位贵人,此案关乎圣上安危,事关重大,故而臣请李公公从旁协助——一切都是为了圣上安危着想,若有冒犯,请殿下恕罪。”
  不愧是浸淫深宫多年的高等女官。
  只这么轻飘飘一句话,搬出圣上安危,立刻便将裴含绎所有的指责都挡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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