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东宫颜面要紧吗?
  要紧。
  但若和天子安危比起来,区区东宫颜面,还是已经没有了太子的东宫,何足道哉?
  裴含绎神色微敛,道:“为了圣上安危,本宫自当配合。方才李公公说有人证亲眼见到我宫中内侍出入参玄司,本宫却不知此事,请将人证带来,将我宫中何人何时出入参玄司,做了什么说清楚。”
  柳宫正道:“人证是参玄司粗使内侍刘三德,指证太子妃宫中内侍韩喜,时常前往参玄司,行迹鬼祟可疑。”
  韩喜。
  门口的怀贤听到这个名字,瞳孔微缩。
  裴含绎同样想起了韩喜是谁。
  他是惟勤殿洒扫外院的粗使内侍,甚至进不得殿内侍奉。
  之所以裴含绎知道他,是因为怀贤和怀贞早就发现了韩喜的底细——他是宫正司埋在东宫的眼线。
  “韩喜是谁?”裴含绎只做不知,回首询问。
  怀贤应变极快,作苦苦思索状,犹豫半天才道:“宫里似乎是有这么个人,但……他已经被遣送宫正司了呀。”
  柳宫正讶异道:“什么时候?”
  怀贤渐渐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奴婢想起来了!原本惟勤殿是有韩喜这个人,专司洒扫,是外殿的粗使内侍,昨日奉命送赵良娣出宫后,他鬼鬼祟祟往会宁阁钻——皇长孙病了几日,好不容易安稳睡下,他安的是什么用心?奴婢擅自做主,命人打了他四十板子,送去宫正司处置了。”
  四十板子,足够活活打掉大半条命了。
  以韩喜的品级,绝不会有医官来看诊,等同于气息奄奄进了宫正司,连说明自己身份的机会都没有。
  柳宫正皱起眉:“东宫擅自用此重刑,是否有些过分了。”
  作为太子妃身边头号女官,怀贤绝不能令太子妃亲自站出来和柳宫正掰扯刑罚是否过重。
  她向前一步反驳道:“宫正此言未免偏颇,事关皇长孙,那是怎么仔细都不过分的。太子妃殿下三令五申,绝不许任何宫人惊扰皇长孙养病,韩喜一个惟勤殿的粗使宫人,却鬼鬼祟祟往会宁阁钻——说句僭越的话,倘若皇长孙出了什么事,东宫上下不知有多少人要人头落地!”
  她缓了口气,谦和道:“奴婢奉太子妃殿下之命,看顾皇长孙,一切要以皇长孙安危为重,韩喜形迹可疑,被擒下后又支支吾吾不肯招供,自然是宁可重惩不可轻纵。”
  方才柳宫正以天子安危来压制太子妃,此刻怀贤就能以皇长孙安危来压制柳宫正。
  这些话裴含绎不便出口,怀贤却无妨——东宫尊严体面比不上天子安危要紧,区区一个内侍自然也远不及皇长孙安危重要。
  柳宫正的脸上看不出喜怒,平声道:“竟是如此吗?”
  怀贤不卑不亢:“宫正尽可以去查,奴婢承蒙太子妃殿下信任,处置事务从来不敢落人口实,对韩喜的一切发落,都是昨日在大庭广众之下当众进行的,昨日处置的宫人亦不止他一个,宫正若查出奴婢说谎,奴婢任凭责罚。”
  裴含绎淡淡道:“这话错了,你是东宫的宫人,赏罚均由本宫做主。”
  柳宫正黛眉轻皱,一时颇觉棘手。
  怀贤的辩解明面上挑不出问题,太子妃最后那句话更是既含袒护,又带敲打。
  ——怀贤是东宫的宫人,赏罚自然要由太子妃做主;同样的,太子妃若要处置几个东宫宫人,只要没有当场打死,谁又能因此问罪太子妃?
  “人已经在宫正司了,怀贤把一个大活人交了过去,你们自行审问便是,倘若韩喜招供本宫指使他出入参玄司,再来东宫不迟。”
  裴含绎冷声说完,转身便走。
  怀贤连忙跟上,门外候着的大批东宫侍从护卫在裴含绎身侧,便要簇拥着太子妃离开。
  “殿下留步。”
  裴含绎将欲走下殿阶时,柳宫正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裴含绎站定,转头望向身后,只见柳宫正举步行来,面上换做款款笑意。
  “臣开个玩笑而已,殿下不必当真。”
  她朝侧殿的方向抬手:“请殿下移步侧殿稍等片刻。”
  裴含绎平静看着她道:“这个玩笑前倨后恭,并不好笑。”
  柳宫正并不因此恚怒,只微微一笑,作势道:“殿下请。”
  怀贤眉心紧拧,却见裴含绎平静问:“这是圣上的意思?”
  柳宫正说道:“正是。”
  裴含绎颔首,止住东宫宫人跟随,只带怀贤一人,朝侧殿走去。
  怀贤心中着急且不解,却只能跟上。
  福宁殿乃天子居所,自然不会有危险。但柳宫正态度骤然逆转,谁知道她的话是真是假,意欲为何?
  皇帝近年来一心求道,侧殿内香炉中青烟袅袅,凝神香的香气如有实质。
  宫人奉上茶点,裴含绎坦然端茶,余光瞥见怀贤神情镇定,但她服侍裴含绎多年,裴含绎自然能注意到她流露出的一丝不安。
  他并未多言,只淡淡看了怀贤一眼。
  那一眼极静、极淡,恍若冰雪般清淡生寒。怀贤触及他的目光,不知怎么的,仿佛被当头浇了一盆冰雪,微带慌乱的心绪慢慢平静下来。
  裴含绎并不责怪她。
  他的身份始终是个巨大的隐患,怀贤随侍他多年,哪怕平日里沉着镇定,遇着突如其来的变故,未免就要担忧是否祸事临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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