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武德使唯有叩首,连连谢罪。
  穆宗皇帝始终是当今天子一块心病。
  当年穆宗皇帝驾崩,皇位兄终弟及落到了当今天子头上,穆宗的皇后与两个嫡子却死的不明不白。市井中至今仍然流传着皇帝逼宫弑杀穆宗皇后及二子的谣言——那当真未必是谣言。
  这谣言带来了极为严重的后果,皇帝御极二十余载,至今地方上仍有人打着穆宗子嗣的名义谋反,一拨又一拨杀之不尽。
  武德使是皇帝一手提拔任用的鹰犬,自然要急皇帝之所急,想皇帝之所想。
  鹰犬若不能为皇帝分忧,也就到宰杀之时了。
  想到这里,武德使更为紧张,额发间隐有汗水渗出。
  他知道皇帝为什么动怒。
  当年处置穆宗旧人时,他亦参与其中。
  市井传言皇帝弑杀穆宗皇后及二子,实际上并不准确。
  死了的只有穆宗皇后与太子。
  至于穆宗皇后所出的襁褓幼子景容,就在皇宫大内、在他们眼皮底下,失踪了。
  皇帝怒火如沸,殿内宫人个个垂首,只恨爹娘没将自己生成个聋子哑巴。
  御座之上,皇帝冷哼一声。
  他寒声道:“朕再给你三天时间,若是还不能查出东西堵住御史言官的嘴……”
  皇帝没有再说下去。
  人的想象力是无穷的,武德使只觉得浑身血都凉了,暗自想着回去之后不必留活口了,把抓来的人只管朝死里刑讯,无论弄死多少人,都要撬出些足以令皇帝满意的消息。
  皇帝抬步走下御阶,彻底消失在帘幕深处。
  宫人们不远不近随在皇帝身后,目送皇帝踏入福宁殿后闭关静修的静室,沉默地守在静室外。
  静室极阔极朗,墙壁上轻纱笼罩着自太/祖皇帝以降列祖列宗的画像。
  最后一幅画像上,年轻的穆宗皇帝唇角微弯,丹凤眼漆黑含笑,平静望着静室中的皇帝。
  说不出的讽刺。
  皇帝冲天的沸腾怒意忽然像是被浇了一盆冰雪,渐渐冷却,直至冰冷。
  穆宗皇帝的这幅画像与列祖列宗的画像不同,神情轻松惬意,笔触细致不失风流,分外夺目,画技竟更胜其他画像不知凡几。
  他望着画像上的兄长,目光逐渐下移,落在画卷末端两个不起眼的落款上。
  宁时衡。
  言毓之。
  这两个名字列在一起,分外飘逸好看。
  真是好一对璧人。
  .
  自七月初七那日福宁殿试药内侍身死后,永乐公主神奇地病倒,抱病数日后,太医院的太医几乎轮流往含章宫走了一遍。
  景涟终于不情不愿地痊愈了。
  然而宫中紧绷的气氛并未因永乐公主病愈而松快些许。
  皇帝令宫正司彻查成年皇子及妃嫔近身随侍,宫正司花了七日时间查完,楚王夫妇终于得以出宫。
  但风波并未因此平息。
  宫正司在皇帝近两年的新宠韩美人所居的玲珑斋中,搜出了与外朝来往的信物。韩美人因此被赐自缢,玲珑斋所有宫人被赐死。
  这只是一个开端。
  而后,另有一名末等采女与宫中内侍私通被查出,此事可追溯至先皇后死后贤妃协理宫务时,贤妃因此挨了一顿骂,颜面大失。
  就连楚王生母丽妃,也因宫中摆设略有逾越受责。这些高位妃嫔育有子嗣,一向极有颜面,无论贤妃还是丽妃,往日里这些过错都能轻易描补过去,但撞在这个风口浪尖之上,无一例外都受了责罚。
  但这些毕竟不是大事,贤妃和丽妃损伤的颜面在这次搜宫中不值一提。至少皇帝没有重责她们,而她们的儿子还算争气,没有拖累母亲。
  宫正司抓住了秦王身边近侍悄悄向宫外传信,秦王因此遭受重责,被罚府中禁足三月,生母何昭媛在福宁殿前脱簪长跪请罪。
  皇帝一向很给潜邸旧人面子,这次却心如铁石。纵未因此迁怒何昭媛,却没有减轻半分对秦王的责罚。
  何昭媛虽未受责,但秦王身为皇子中年纪最长者,才是她尊荣体面的根本。与何昭媛一比,贤妃丽妃只觉得天都晴了,风也凉爽,自己受到的些许责罚不值一提。
  ——皇位只有一个,秦王受皇帝厌恶,她们的儿子才有更大的机会。
  但这样查下去不知什么时候是个尽头,宫中没人敢保证自己入宫以来没有做过半件见不得人的事,一时间人心惶惶。
  就连景涟,也做过暗中抬举结交后宫妃嫔——譬如文婕妤、私下派兰蕊打探消息——还去了宫正司,这些事放在平时不致命,现在查出来,鬼知道是什么情况。
  终于,在景涟扛不住心理压力,准备去福宁殿求见父皇,婉转劝阻这不知何时是个尽头的搜宫时,宫正司的行动忽然毫无预兆地停止了。
  好似这大半个月的人心惶惶一瞬之间化作幻影,宫内又重归井然秩序。
  景涟知道不是这样。
  因为就连置身事外的她,都能感觉到宫中平静表面下仍然涌动的暗流。
  就在这时,柳宫正忽然登门拜访。
  “柳宫正。”景涟命人将她请进殿内。
  柳宫正本名柳秋,崇德十年接任宫正一职。
  她的年纪已经不轻了,左颊还有一道陈年的伤痕,却仍能看出年轻时清秀好看的痕迹。
  对柳宫正,景涟心底一直隐隐忌惮敬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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