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柳宫正说话却很和气。
  “公主客气了。”她缓缓道,声音柔和,“近来宫正司在查宫门来往进出,正巧丹阳县主递进来一封信,我途径含章宫,就替公主带过来了。”
  信封上封口未损,但景涟相信宫正司一定拆开看过。她暗自祈祷丹阳县主在信里说话谨慎一点,笑道:“怎么好劳烦柳宫正亲自过来。”
  柳宫正道:“公主客气了,并不麻烦,我本要去东宫。”
  东宫与含章宫确实不远,景涟道谢,又说了几句闲话,柳宫正起身告辞。
  兰蕊和竹蕊一同将柳宫正送出去,回来就看见景涟拿着丹阳县主的信,眼底隐现狐疑。
  “宫正司正是忙碌的时候,柳宫正这么闲吗?”
  景涟可不信柳宫正真的这么好心,一封信而已,还要亲自送过来。
  她仔细思索方才和柳宫正的交谈,连那些闲话都翻来覆去咀嚼数遍,没有发现半分破绽,仿佛柳宫正真的只是来这里送了一封信,顺便喝杯茶,说说话。
  兰蕊盲目乐观:“或许真的是呢?皇上疼爱公主,柳宫正待公主客气些也应该。”
  这话虽盲目乐观,却也有几分道理。
  景涟出嫁前,偶尔遇见柳宫正,对方态度都算和气,导致她曾经以为柳宫正对谁都一样。直到和楚王聊天时,楚王瞠目结舌:“什么,柳宫正不是对谁都冷若冰霜、阴阳怪气?”
  景涟摇头:“柳宫正执掌宫正司十余年,难道靠的是向宠妃公主折节谄媚?”
  的确,楚王才是对的,说柳宫正冷若冰霜、阴阳怪气可能有些夸大,但对谁都不假辞色却是真的。
  她受帝王信任,正是因为她是孤臣。
  景涟思索半晌,不得其解。
  她小心拆开了丹阳县主的信。
  信纸上,字迹龙飞凤舞,景涟看一眼,就能想象出丹阳咬着笔杆,皱着眉头写信的模样。
  “宫里的情况我听说了,现在我不方便进宫,你暂时恐怕也不方便出来找我,所以先写信给你。”
  “我派人去南州查郑熙下落,一无所获,又加派人手,在整个广南道打听郑熙去向,发现自从崇德十七年之后,郑熙便失去行踪。”
  “我找了我兄长帮忙,不过他在广南道的关系不比我多多少,打听到的可能性不大。我兄长说,郑熙如果不是悄悄死在哪里了,很可能改名换姓加入边军。”
  “广南道位处极南,与那些蛮夷接壤,边军最多,改名换姓投军的人不在少数,要从边军入手有些困难,你估计要等很久。”
  景涟松开手。
  信纸从她手中落下,飘落在桌面上。
  丹阳的猜测很有可能。景涟想。
  梦里,郑熙既然能拥兵自重威胁秦王,走了加入边军立功晋身这条路的可能性很大。
  郑侯掌兵多年,纵然郑府倾覆,总有那么一些残余的隐蔽关系在,边军中或许也有郑氏旧部。
  这可麻烦了。
  广南道距离京城何止千里,不管是景涟还是丹阳县主,手都很难伸到广南道边军之中。
  更何况,即使查到郑熙下落,景涟仍然不知该怎么做。
  倘若她心再狠一点,斩草除根一了百了,自然省事。
  但景涟终究无法做到。
  郑熙曾经捧给她一颗诚挚的真心,那是她见过的最炽烈的爱意。
  她却不能回报同样的分量。
  第18章 柳秋
  正殿中,太子妃与一众东宫属官的议事到了尾声。
  属官们依次行礼告退,三三两两散去,惟余崇文馆学士等寥寥数人留在殿中。
  东宫众臣僚对此早已见怪不怪——这几人或与信国公府往来密切,或是太子妃一手提拔的信臣。
  殿内,太子卫率上前一步,双手呈上一封簿册。
  裴含绎翻看数页,摇头道:“裴侯明面上的罪名是贪污军饷、倒卖军资,他手下的兵军心岂能不散?何况皇帝已经将他们拆分打散,分送宜北道、宜南道驻防,有何价值?”
  太子卫率低头禀道:“臣愚见,现下关南道兵力已为东宫所控,倘若能将宜南道驻军化为殿下所用,那么整个京城、连同关内道,就彻底化作殿下的掌中物了。”
  裴含绎淡淡道:“谈卿,你忘了,皇帝不会放松对裴侯旧部的看管。裴侯旧部有如鸡肋,为其打草惊蛇,不如直接弃掉。”
  太子卫率的话被打断,有些发怔,片刻后面色变了,请罪道:“是臣思虑不周。”
  裴含绎并不责怪,只道:“皇帝对外宣称裴侯因贪墨军资获罪,听得多了,便会真的这样以为,但倘若裴侯只是贪墨军资,何以家中女眷也要跟着陪葬?你心里要有数。”
  忽然,他的话音微顿。
  怀贞鬼鬼祟祟走进来,附耳低声道:“殿下,柳宫正求见。”
  裴含绎有些意外,却未表露,道:“那就请稍等片刻,本宫稍后去见。”
  半个时辰后,在花厅中等候的柳宫正被宫人请进了惟勤殿。
  与前些日子搜宫时的随从无数不同,柳宫正今日只身而来,白色官服笔挺,脊背笔直如松。
  怀贤已经算是极其老成持重的女官,站在柳宫正旁边,却被她的气势衬得像个小孩子。
  “太子妃殿下。”柳宫正行礼。
  裴含绎抬手:“柳宫正请起。”
  宫人奉上茶来,柳宫正端起啜饮一口,以示恭敬。但倘若有心留意,就会发现,柳宫正的袖摆掩住了她的下半张脸,杯盏甚至都没有碰到她的口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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