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再说下去有戳对方伤疤之嫌,裴含绎不再多言,选了个安全的话题:“柳宫正取名,用的是‘如何肯到清秋日’的典故吗?”
  这句诗出自李义山的《柳》,是掖庭女博士授课时常用的几首诗词之一,此诗隐而不露,含蓄隽永,一直颇受推崇。
  岂料柳宫正笑了。
  她整个人很白,却是气血不足的苍白,唇色浅淡近乎于无,当她弯起嘴角时,竟有一种奇异的诡谲。
  这诡谲甚至无法伪装,纯然来自刹那间柳宫正给人的感觉。
  她说:“不,是‘秋坟鬼唱鲍家诗,恨血千年土中碧’的典故。”
  第19章 珠链
  “真的。”怀贞结结巴巴道,“我说的都是真的。”
  他回想起那个彻骨冰寒、煞意难掩的眼神,仍然心有余悸:“是真的。”
  怀贤听他把一句话重复了三遍,安慰道:“我当然相信你,但是……柳秋这是什么意思,说不通啊?”
  怀贞捧着冰碗压惊:“是觉得我以下犯上,存心讥讽她?”
  怀贤摆手:“不至于不至于,正五品宫正而已,轮得到她在东宫耍威风?”
  二人叽叽喳喳,议论不休。
  临窗榻上,裴含绎支颐静坐,闻言回眸瞥来:“不是。”
  怀贞和怀贤像屋檐下的两只鹦鹉,十分整齐地转过头来,一齐望着裴含绎。
  裴含绎长睫微垂。
  彼时怀贤未曾留心,怀贞忙着说话,唯有裴含绎自殿后折回,正巧看到了那一幕。
  柳宫正始终端坐椅中,神情自若。
  直到怀贞失言,永乐公主四个字脱口而出时,刹那间柳宫正骤然抬眸,眼底寒光如刃。
  却也只有那么短短一刹。
  裴含绎瞳孔微缩,但他甚至还没来得及凝神细看,柳宫正眼底寒光散去,眉眼低垂,不动声色一如往常。
  就好像那短短刹那,不过是裴含绎恍惚间生出的幻觉。
  怀贞和怀贤等待着裴含绎开口,然而裴含绎托腮沉思片刻,忽而问:“中秋宫宴筹备的怎么样了?”
  乞巧节后,随之而来的就是中秋。
  二者相较,中秋宫宴的排场、地位都要远重于乞巧。每逢中秋,景氏皇族近枝宗室都要入宫赐宴,容不得半点疏忽。
  是以端午节后,宫中六局就开始为中秋宫宴做准备,足足要筹备三月有余。器具筹备舞乐安排种种事务极尽繁杂,牵扯的人力物力不胜枚举。
  即使裴含绎有三头六臂,也不可能在执掌东宫势力、暗中筹划宫变之余,再将宫务妥妥当当全部抓在手中。
  想到这里,裴含绎吩咐:“请永乐公主来。”
  .
  景涟来得很快。
  她正忙着给丹阳县主回信,坐了半晌也没拿定主意,听闻太子妃请她到惟勤殿去,丢下笔就走了。
  景涟喜气洋洋走进惟勤殿。
  等看到太子妃身侧堆叠成山的账册,景涟踏进内室的一只脚又收了回去。
  “不是找你来算账的。”裴含绎失笑,示意她先坐下。
  和太子妃来往这些日子,二人已经熟悉很多,至少不必蓄意客气了。
  景涟警惕道:“我一天要留四个时辰睡觉、四个时辰玩儿,最多只能帮你干四个时辰。”
  裴含绎点头笑道:“好,那我就不客气了,从明日开始,烦请公主每日留四个时辰到东宫来——不过今日真的不是。”
  笃笃两声,裴含绎指尖轻叩一本烫金的帖子,将它推到景涟面前。
  这是本请帖,景涟翻开,目光一掠而过,眉头顿时蹙起:“肃王孙女出嫁?”
  她的嫌恶之色简直毫无掩饰。
  肃王景弘,是景氏皇族中现存年纪辈分最长的亲王。
  他是英宗皇帝长子,按辈分来算,正是当今天子与穆宗皇帝的大伯。
  肃王幼时一只眼视力损毁,早早便与大位无缘。他生性骄奢暴戾,在封地靖州横征暴敛,强掠民田杀人无算,将靖州官员视为家仆,呼喝如奴。
  穆宗皇帝即位后,靖州知州不堪凌虐,陈书泣血上奏,请求皇帝做主。
  穆宗大怒,下旨降肃王为郡王,责令打开王府库房,归还劫掠来的民脂民膏。
  肃王不服,搬出亲亲尊尊的大道理来挑动宗室,想要迫使穆宗皇帝让步,甚至意欲报复上奏的靖州官员。
  穆宗皇帝当即又以不敬天子为由,按律责罚肃王鞭刑三十。
  念在肃王是伯父,穆宗皇帝令肃王世子替父受刑。然而肃王世子体魄不佳,受了三十鞭后高烧不退,最终竟然过世。
  原本肃王淫奢暴戾,宗室即使讲究亲亲相护,也找不出理由来为他硬抗天子。但肃王世子受刑而死,情势顿时逆转,宗室们立刻不能袖手旁观,纷纷上书劝谏。
  穆宗皇帝只得收回降肃王为郡王的旨意,转而令他禁足三年。
  虽然对肃王的处置并不尽如人意,但穆宗皇帝连消带打,赔上了一条肃王世子的性命,终于震慑住肃王,令他行事有所收敛。虽然恶行不断,终究远不如从前嚣张。
  然而穆宗皇帝体弱早逝,当今天子登基后,对于皇位统绪究竟在穆宗还是在当今皇帝,宗室中颇有一阵乱象。就在这时,肃王站出来旗帜鲜明地支持当今天子,算是头功。
  自当今天子登基后,对宗室一向优厚,颇多恩赏。
  这些恩赏之中,还蕴藏着另一层不好宣之于口的深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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