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人越缺什么,便要竭力证明什么。
  市井传言,皇帝得位不正,逼杀穆宗皇后、二子,毫无手足之谊。所以为了证明自己的仁爱、为了证明自己仍然坚持奉行亲亲尊尊的礼教,皇帝就要越发厚待宗室,厚待尊长。
  没有穆宗皇帝的镇压,当今天子又待宗室优厚,肃王迅速故态复萌,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真可谓一把年纪老当益壮。
  肃王种种举动天怒人怨,稍有人性者都要切齿怒骂,景涟厌恶地一推请帖:
  “谁和他们家联姻,不嫌恶心吗?”
  话音落下,景涟凝视着请帖上另一个名字:“刘尚书。”
  要与肃王孙女成婚的人,是兵部尚书刘冕嫡子刘吉。
  刘冕此人,官居兵部尚书,是政事堂中排名最末的一位宰相。今年尚未五十,正值壮年。
  这个年纪入值政事堂,位列六部尚书,不说百年一遇,亦是罕见奇才。单凭他的年纪,就足以熬死政事堂中其他宰相,将来位列头把交椅简直是板上钉钉。
  但事实上,朝野中对刘冕的评价并不太高。
  刘冕绰号刘棉花,见人先带三分笑,看着是个笑呵呵的老好人,却是绵里藏针的性情。他最受人诟病的一点,便是逢迎君上无所不为,清名底线尽可抛掷。
  “原来是他啊。”景涟自言自语,“这就不奇怪了。”
  她忽然诧异侧首。
  太子妃一手支颐偏过头去,正在极轻地笑。
  “……”
  太子妃很快止住笑声,转过头来,迎上的就是木着脸的景涟。
  “哪里可笑?”
  太子妃正色道:“并不可笑,只是公主太有趣了,所以我一时失态。”
  这位金尊玉贵的永乐公主真是一点心思都懒得费力隐藏,只看她神情不住变化,所思所想几乎全部写在脸上,对裴含绎来说就十分好玩。
  “给我看这个做什么?”景涟问,“我没收到帖子——也可能是递到公主府,府里还没来得及送进宫——不过这不重要,我才不去。”
  裴含绎道:“圣上的意思,肃王是宗室长辈。”
  景涟皱起眉。
  裴含绎点到为止:“我是要走一趟的,你去不去?”
  景涟缓缓道:“父皇的意思,是都要去吗?”
  裴含绎拨了拨手腕上的珠串,道:“圣上的意思本宫怎么能揣测,肃王虽为长辈,但毕竟肃王只是嫁孙女,不是嫁自己。本宫身为太子妃亲临,已经算是给足了肃王与大司马体面。何须强求皇子公主全都亲自前去,他们福气太多了受不起,反倒不妙。”
  大司马是兵部尚书的别称。
  太子妃语气温柔,神情带笑,最后一句话说来却意味深长,景涟笑出声来,又急忙收敛,更加不解:“那你的意思是?”
  太子妃神情自若:“自从回京之后,公主还没出过宫,正好出宫走走。”
  景涟一顿,竟然有些心动。
  住在宫中固然近水楼台,能时常面见父皇。但宫外自有宫外的好处,她与丹阳交好多年,三年未曾见面,如今通信还要担忧出入宫门时被查,下笔都不能自在。
  别的不说,至少趁这个机会,和丹阳见见面。还有些其他的关系,也可以借此恢复走动。
  想到这里,景涟神思不禁一顿。
  ——倘若出宫住几日就好了。
  但很快,她打消了这个念头。
  皇帝并不想让她时常出宫,虽未明言,但景涟得宠这么多年,多多少少能猜出两分父皇的心思。
  她极少做违背皇帝心意的事情,除了年幼淘气不懂事时,到如今迎合皇帝的心意几乎成了本能。
  ——父皇疼爱她,不会害她;而她顺从父皇的心意,就能得到更多优容。
  皇帝的优容和宠爱,意味着尊荣、地位、财富和权势,是她最好的护身符。
  既然如此,何必为了无足轻重的小事,令父皇不悦。
  “那我和你去吧。”景涟犹豫片刻,“如果他们给我递帖子。”
  裴含绎揭穿她:“肃王府和刘棉花哪个敢不给你递帖子。”
  他转头对怀贤道:“去把那匹烟波锦拿给公主。”
  烟波锦是维州贡品,取其缎面闪烁如粼粼波光之意,因为珍贵,数量极其有限,有时几年才能进贡一次。
  景涟倒是有几件烟波锦的衣裳,不过去年维州未能贡上,她手边暂时没有多余的料子了。
  她推辞道:“不必给我,殿下自己用吧,我那里还有许多好料子。”
  裴含绎道:“不用客气,那匹料子是杨妃色的,我留着也穿不得。你现在拿去裁衣裳,七日后赴宴,时间正好来得及。”
  严格说来,明德太子已经薨逝,东宫中所有妃妾都属于寡妇,不宜穿戴太过鲜亮的颜色。唯一的县主和雅又太小,也不适宜,所以才压箱底留到了现在。
  景涟微怔,旋即道:“我那里有两匹天青色的云水缎,也不知道怎么裁才好看,给你送来吧。”
  裴含绎并不推拒,含笑道谢,而后道:“头面首饰若没有很合适的,来我这里挑。”
  景涟不缺头面首饰,她自己受宠,贵妃的妆奁亦尽数在她手中,摇头道:“首饰我不缺。”
  裴含绎说:“先皇后的妆奁尽数留给了东宫,长者的遗赠我不好动,一直封存着。有些珍珠的首饰却不耐久放,我请示过圣上,分赐东宫女眷、先皇后母家,只剩下一套南珠头面,品级不够不能僭越使用,一直留着,你先拿去带,否则白放着可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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