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你下去吧,让我静一静。”
  足音渐渐远去,殿门轻轻合拢。
  景涟偏头,枕在自己的手臂上。
  她忽然有些恍惚,一时间竟然不知自己在思索什么。她的目光在殿内游移,落在了那套被悬挂起来的杨妃色衣裙上。
  裙摆闪烁着烟光水色,映入她的眼底。
  这件衣裙当然极其好看,而且华贵。但妆扮的这样盛大,也会彰显出她的重视,会为这场婚事本身增光添彩。
  景涟心底骤然生出烦闷和排斥来。
  子女不言父母之过,景涟对皇帝敬爱至极,自然不会对皇帝生出怨怼。
  但这一刻,她仍然有些烦恼地想着:肃王怙恶不悛,父皇为什么非要抬举这样的人呢?
  .
  怀贤拖着沉重的步伐走来。
  “库房中与牡丹有关的首饰共有二百一十三件,带有牡丹纹饰的陈设、器具共有四百一十五件。实际现存首饰一百九十七件,器具四百零三件。”
  怀贤啪的一声合上账簿,沉重道:“殿下,有贼。”
  翻查库房发现内贼,真是一个意外之喜。
  盗窃库房不需要通知宫正司,怀贤请来太子家令,又叫来东宫的掌刑太监,开始抓监守自盗的内贼。
  然而一番盘查下来,仍然没有任何发现。
  裴含绎倚在窗下。
  他眼尾的眉黛晕开一抹,秀美的眉目间毫无情绪,看不出喜怒。
  他一手支颐,面前桌案上压着一张画纸。
  接过永乐公主珍珠金链的那片刻功夫,已经足够他记住金链上每一处繁复的花纹。
  “很少有金丝绞成牡丹纹路的首饰。”裴含绎指尖轻敲画纸,思绪跳跃极快,“柳秋、永乐公主、元章贵妃……真是奇怪。”
  裴含绎眼波微转,瞥向怀贞。
  怀贞挺起胸膛禀报:“殿下,关于元章贵妃的生平,四个字可以概括。”
  裴含绎:“嗯?”
  怀贞铿锵有力:“乏善可陈!”
  裴含绎:“……”
  怀贤:“……”
  怀贞报菜名一样流利:“元章贵妃苏舜华,五品礼部司官之女,十五岁入吴王府,恩宠淡薄,十七岁王府逢春宴上献舞,拔得头筹,从此宠冠王府。至吴王登基,获封贵妃,怀有身孕,然后其父损毁礼器,因此满门获罪。贵妃因此疯癫,移居京郊行宫,生永乐公主,三年后迁回宫中扶云殿居住,崇德七年春病死,葬入长陵。”
  他摊摊手:“没了。”
  怀贤一言难尽地看着他:“这叫做乏善可陈?”
  怀贞解释:“没了!没了!这是我动用手段,查到的全部信息——对了,还有一条,贵妃在王府中曾经与秦王生母何昭媛交好,后来渐行渐远——除此之外,找不到她生前的侍从、问诊的太医、母家的遗孤,换句话说,崇德元年之前,王府中的苏舜华,还是一个正常的吴王妃妾,有家人有来处有好友有恩宠。”
  他艰难地缓了口气:“但是,自从崇德元年入宫之后,贵妃苏氏用几句话就能概括——全家没了,自己疯了,就剩下一个女儿永乐公主,从小也不养在自己宫里。”
  “然后,崇德七年,贵妃死后,皇帝悲痛欲绝,当然没真绝,把扶云殿所有侍从以侍主不力的罪名全部赐死,扶云殿封存。”
  “所以,从崇德七年之后,宫里宫外直接和贵妃有关的人,一个都没有,一时半会根本找不到任何线索。”
  裴含绎忽然蹙眉。
  “不对。”他想。
  按照怀贞的说法,自从崇德七年元章贵妃病逝后,她留在这个世上的所有痕迹,仿佛都同她这个人一起被葬入了长陵。
  刹那间仿佛一道灵光闪过脑海,还不等裴含绎抓住,怀贞聒噪的声音再度响起:“殿下,这太奇怪了!”
  怀贤点头附和:“是不太对劲。”
  怀贞肃然道:“奴婢有一个猜测。”
  裴含绎平静道:“说。”
  怀贞神情严肃道:“奴婢以为,皇帝一定对贵妃爱恨交织。”
  “人性是很复杂的。贵妃得宠多年,皇帝对她必定有些真心。当初贵妃生父犯下大罪,贵妃尚且怀着身孕,皇帝处置苏家,心中对贵妃多半既亏欠又愧疚。
  及至贵妃难以接受,竟然疯了,疯癫时语多悖逆、出言诅咒。皇帝刻薄寡恩,在他看来,或许这就是贵妃不识抬举,有负圣恩的表现,定然切齿恼恨贵妃。”
  “但皇帝对贵妃情分尚在,贵妃又生有永乐公主,皇帝不能和一个疯子计较,索性将她好端端养起来,只是不去探望。等到贵妃死后,皇帝记忆里那个疯疯癫癫、神志失常的女人消失了,留下的记忆只有多年前他们恩爱旧事,还有年纪幼小的永乐公主。”
  “所以,皇帝才会处死扶云殿所有宫人,将贵妃葬入皇陵,又对永乐公主加倍宠爱,来弥补自己记忆深处情深意重的宠妃。”
  怀贞一口气说完,自认为前因后果十分通顺,挑不出任何破绽,很是得意,端起下首茶盏大喝一口。
  怀贤:“……”
  裴含绎:“……”
  “殿下。”怀贞兴奋地问,“您觉得奴婢的想法如何?”
  裴含绎问:“你对宫外的路熟么?”
  怀贞愣了愣,弄不清主子的意图,只好诚实地摇头:“不太熟,奴婢从小长在宫里,殿下进宫后才有机会出去办几次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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