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于是他轻轻颔首:“好。”
  他顿了顿,又轻声道:“公主不必太客气了,我字时雍,直接称我的字就好。”
  景涟自幼极受娇惯,公主的学业又不如皇子要紧。皇帝从不要求她学四书五经,甚至有些放任,只求她玩得开心。
  不过即使如此,景涟闲来无事也翻过几本经义坟典。
  ‘时雍’出自《尚书·尧典》,意指和睦、和熙、和柔。
  她既然想起来,也就顺口说出来了。
  “果然是很好的意思。”景涟赞道,“从《尧典》中取典故,可见信国公用心。”
  说完这句话,景涟忽然想起信国公偏宠妾室的谣言,神色立刻有些尴尬。
  裴含绎眉眼弯起来,似是在笑。
  信国公历来谨慎,不敢以臣凌君。
  为他取字这等事,信国公是很谨慎的。因此,为了避免僭越,信国公索性借他的本名,从《尧典》中择出这两个意思相近的字,权且作为他的表字。
  时雍,指和睦、和熙。
  景容的容字,乃是取自《尚书·君陈》篇,有容,德乃大。
  同出《尚书》,其义相近,顺承穆宗皇帝之意,故而不算僭越。
  裴颖用心良苦,由此可见一斑。
  裴含绎张口,肺腑间却再度牵扯起剧痛。
  他眼睫极轻地闪动,呼吸间仿佛全身骨骼都在战栗,只能微微牵动唇角,似是自嘲的一笑。
  “果然。”他有些想笑,天马行空地想着,“不听医嘱没有好下场。”
  第27章 画像
  与裴含绎身份不符的是, 他向来很能忍痛。
  即使呼吸间都会牵扯出连绵的剧痛,全身骨骼仿佛都在战栗。痛苦至此, 他的神情依然平静,唇角的弧度依然从容。
  端丽妆容下,裴含绎面色惨白如纸,但他的声音除了极其细微的颤抖之外,竟然没有丝毫破绽。
  唯有冷汗自额间背后生出,浸湿了如云鬓发与背后衣衫。
  他极静地道:“取药给我。”
  景涟下意识转头, 看向侍立在床榻不远处的怀贞。
  这位太子妃身边一等一得意、一等一贴心的大太监,此刻神色却有些犹豫,紧紧攥着手中瓷瓶,像是不舍得拿给太子妃吃。
  景涟心中微觉古怪, 一时不及深想,但秀丽的细眉已经轻轻蹙了起来。
  怀贞望向裴含绎, 欲言又止。
  他迎上了裴含绎的眼睛。
  平静如冰、幽深如渊, 带着不容质疑的决心与威势。
  怀贞朝前走去。
  他的神色恭谨, 语气和顺, 奉上药与一盏清水。
  裴含绎却没有去取怀贞奉上的那一枚朱红丸药。
  他忍痛起身, 从怀贞手中抽出瓷瓶, 在掌心一倾, 倒出一把丸药来, 也不数多少, 径直送入口中,以水送服。
  景涟好奇道:“这是什么药?”
  裴含绎得体道:“甘露丸。”
  甘露丸是宫中常用的女眷补药,景涟从前吃过一段时间, 总觉得太子妃吃下去的这一把丸药颜色似乎更加深重,药丸也似乎较之太医院制出来的成品小了不少。
  更重要的是, 甘露丸一次只吃一两丸,太子妃吞下去的药量,直让景涟看得眉心直跳。
  “家里自己改过药方。”裴含绎对她笑笑,“药效更温和许多,改日我让人拿给你方子,自己配就行。”
  药方这种东西历来极其珍贵,更胜金玉珍宝许多。景涟连忙道:“国公府的方子我不好收,若是用得上,我再派人去惟勤殿求药。”
  裴含绎眼也不眨地点头:“好,不用和我客气。”
  与此同时,他的目光越过永乐公主近在咫尺的美丽面容,不轻不重地瞥了怀贞一眼。
  怀贞心中一凛,连忙强行收敛起眉宇间的担忧。
  服药之后,起效尚需时间,碎骨般的剧痛犹如潮水,一浪接着一浪涌来。
  裴含绎仍然保持着笑意,那笑意仿佛从来没有变过。
  他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
  怀贞的担忧当然很有道理,那是出自纯然的一片忠心。
  那瓶朱红的丸药,当然不是什么调养气血的太平方子,宫中常备的甘露丸。
  裴含绎眼睫轻轻眨动,借此缓和剧痛之下渐渐模糊的目力。
  他想起郑神医担忧的面容,以及字字重若千钧的话语。
  “缩骨秘法终属旁门小道,虽然一时可用,但这法子牵扯全身经络骨骼,天长日久之下,遗害极重,损伤元气、折损寿命更是避无可避。”
  “缩骨不能长久,越是往后,带来的痛苦便越大,每月至少有一日,全身筋骨牵扯作痛,几如碎裂,痛如撕心。”
  “到了这一日,便要尽快解除缩骨,卧床休息,辅以汤药温养骨骼经络,方可缓和。倘若不这样做,剧痛当即发作,足足持续十二时辰,过去曾有使用秘法者受不住此等折磨,分明只剩一刻钟便到十二个时辰,却再也熬不住,当场扑出窗口,坠楼而亡。”
  “假如实在、实在脱不开身,就只能靠此药来缓和痛苦。”
  郑神医双手取出一只瓷瓶,极为小心地递来。
  “此药唤作解忧丹,可止痛,药效极强,也就意味着极伤身体。俗话说是药三分毒,解忧丹则是能不吃就不吃,这种霸道药性,殿下不能长久经受,一次最多服下三五丸,再多是断然不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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