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这句话可说的太过冒犯了,言尚书怒道。
  “放肆!”
  下人们听得胆战心惊,悄无声息走得一个不留。转瞬间庭院中只剩下言家三人,言夫人身侧的婢女本来还在迟疑,言夫人严厉地盯了她一眼,婢女顿时一凛,连忙退去。
  言怀璧丝毫不因父亲的怒气动容,静声道:“敢问父亲,儿何处放肆?”
  言尚书冷然道:“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你铺路,你非但不知感恩,反而对我出言不逊?”
  言怀璧眉头微蹙:“敢问父亲,令同姓兄妹相婚配,违逆伦常,也是为儿子着想吗?”
  他注视着言尚书,声音终于泛起冷意:“父亲明知此事,却不拒婚,反而推波助澜,纵容儿与公主亲近。父亲身为大宗伯,总理礼部,本该为仪礼典范,却率先违逆人伦,倒行逆施,令儿如何能够心服?”
  言尚书淡淡地道:“这是天恩,公主乃景氏皇女。”
  这句话其中意味很深。
  言怀璧秀美面容在月色下越发冰寒如雪,失望道:“父亲曾经教导儿子不欺暗室的道理,却要自己率先违拗。”
  他闭了闭眼,像是有些话不愿出口,却在迎上言尚书冷淡的目光时改了主意。
  言怀璧轻声道:“父亲,您连自己嫡亲兄弟的存在都要抹消,究竟是因为担心天子迁怒,还是因为自己的私心。”
  言尚书面色骤变。
  言夫人心叫不好,想去阻拦儿子时,已经晚了。
  话已出口,言怀璧索性不再迟疑。
  “您曾经说,儿子不负言氏的才名盛誉,青出于蓝胜于蓝,但上一代言氏的才名盛誉,却不是落在您的身上。二十多年前享尽风光、誉满天下的言氏公子,不是言敏之,而是言毓之。”
  不提他话中的冒犯,只说直呼父亲名讳,便是极大的不敬。
  但言怀璧此刻并不想纠缠这些,他只是看着言尚书,目光清凉如水,仿佛要看到人的心底最深处。
  “当年二叔私奔后,您放出言毓之病故的传言,与他断绝一切干系,让言毓之至此变作一个死人,致使祖母忧虑而终——但其实,本不必如此,您亲手斩断二叔的后路,独揽言氏风光,究竟是为了家族,还是为了您自己,您的心里应该清楚。”
  言尚书的神情几乎可称森然:“你叔父弃家私逃,违逆母命,是为不孝;为色所迷,阴阳颠倒,是为不智;负隅顽抗,不敬天子,是为不忠。如此不忠不孝不智无节之人,怎配再为言家子!”
  言怀璧道:“是么,可我觉得,二叔并非不忠,只不过他们夫妇所忠贞的君主……”
  啪的一声脆响。
  言怀璧的脸被打得偏过去,雪白颊边浮起通红的掌印。
  抢在他大逆不道的话语出口之前,言尚书的耳光落在了他脸上。
  “我看你是昏了头!”言尚书厉声,“再敢出此狂悖之语,休怪言氏容不得你这孽子!”
  言夫人终于从惊愕中回过神来,还来不及心痛儿子颊边的掌痕,先尖声斥道:“言敏之,你敢!”
  言怀璧自嘲一笑。
  “子不言父过,儿自幼享受您的精心教养,本没有资格批驳父亲。但您为了迎合圣意,不惜为此制造出同姓兄妹逆伦的惨剧,实在令儿无法生出半点敬意。”
  他的话同样意味深长,而且极其大胆。
  分明是在指责他的父亲,却又似乎句句指向御座上的君王。
  他低首一拜:“既然父亲不愿看见儿子,儿在此拜别。”
  第31章 身世(二)
  王谢两位良媛坐在惟勤殿中, 手里或牵或抱着自己的儿女。
  不远处,另有一个身影。
  那是皇长孙。
  两旁的宫人们各自众星捧月, 将两位良媛及皇长孙分别围在中央。只是不同的是,两位良媛挨在一起,她们怀抱中的孩子也贴的很近,咯咯笑着;而皇长孙那边,却只有一个被宫人包围的单薄身影。
  很是凄凉。
  一个小小年纪失去母亲的孩子,无论怎么看, 都很值得怜惜,尤其是他的脸上还浮现着难以抑制的羡慕与孤单。
  但王谢二位良媛就像是被钉在了地上,除了最初见面时的礼数,她们始终没有和皇长孙说任何多余的话, 甚至将自己的孩子也牢牢牵住抱住,并不演兄友弟恭的戏码。
  做了母亲的女人, 心总是更容易为自己的孩子变软, 也会更容易为自己的孩子变硬。
  赵良娣被逐, 二公子的地位却一跃与皇长孙齐平, 两位良媛都得到了更好的待遇。
  她们不敢去赌皇长孙会不会因此生出对她们的怨怼, 更不敢对儿女的安全有半点疏忽。
  至于兄友弟恭, 亲近与否, 那本来也不是她们这些东宫妃妾该费心的。
  教养一切儿女, 是嫡母的职责。
  两位良媛都很清楚, 她们和儿女的未来,归根结底要依靠太子妃,而非其他任何人。
  即使是皇帝。
  一顶软轿渐渐出现在众人的视线里。
  那顶软轿停在惟勤殿外, 太子妃身边的女官怀贤亲自迎上去,恭谨俯身, 从轿中扶出了一位妇人。
  她是太子妃的母亲,信国公裴颖的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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