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他们穿着骑装,装扮几乎有些雌雄莫辨,唯有通过面容能看出些端倪。他们分外好看,眉目秀丽神采飞扬,说不尽的风流意气一般无二,二人的手紧紧牵着,女子的手腕上,赫然是一条形制少见的珍珠金链。
  画卷已然泛黄,但极度精细拟真的笔触却没有随着时光流逝褪色半分,依稀还能捕捉出几分熟悉的影子。
  裴含绎久久望着画上的夫妻。
  永乐公主的面容在他眼前再度浮现,一寸寸清晰,直至纤毫毕现。
  从某些特定的角度看去,永乐公主的面容轮廓与这对夫妻有三分相似,杏眼更不例外。
  果然如此。裴含绎想。
  永乐公主并不肖父,甚至没有继承景氏皇族标志性的丹凤眼。
  很少有人在意此事,宫中也并不是每个皇子皇女都生着一双丹凤眼,或是与父母长得一模一样。
  子女不似父亲,可能肖似母亲,抑或继承祖辈容貌,都是寻常事。
  看脸从来不是判断血脉的方式。
  此刻,裴含绎终于确信了自己的猜测。
  永乐公主与皇帝容貌不像,未必是继承了贵妃苏氏的面容。
  假如皇帝与贵妃本就不是她的父母,她的父母另有其人,那么一切谜团都可以得到解释。
  穆宗皇帝心腹爱臣,遗诏辅政的顾命大臣,却在皇帝登基后获罪身死的陈侯。
  与他从不示于人前,相传恩爱至极,最后殉情的夫人。
  他们早在二十一年前,皇帝登基的那一年,便化作史书工笔上轻描淡写带过的几笔,朝野市井间渐渐淡去的旧日传闻。
  皇帝登基的那一年,陈侯夫妇相继身死。
  也是那一年,贵妃苏氏疯癫,被送至京郊行宫,数年不曾见人,在行宫中诞下永乐公主。
  ——如果当年陈侯夫妇,只死了一个人呢?
  ——如果当年行宫里除了贵妃苏氏,还有另一个女人呢?
  她生下了永乐公主,又在几年后死去。
  所以皇帝大张旗鼓迎接贵妃母女回宫,因为他已经没有不辞辛苦前去行宫探访的理由了。
  画卷一角,批注宛然。
  ——三月,与时衡、毓之,嘉颂夫妇,游涟江之上。
  嘉颂,是信国公裴颖的字。
  这行批注出自穆宗皇帝之手,作画者却另有其人。
  一枚小小的私章,烙在画卷右下角。
  时衡。
  世人皆知,陈侯单名为衡,表字时衡。
  鲜少有人知道,她曾有过另一个名字。
  宁时衡。
  第32章 故人
  崇德二十一年的中秋宫宴照例在皇宫外宫举行。
  蓬莱殿作为外宫五大殿之一, 历来是举行宫宴、典礼的场所,今年也不例外。
  从三个月前端午宫宴时起, 六局的女官宫人便来往不绝,日夜洒扫不休,还要不断调整席位,更换陈设,连殿内作为背景的屏风,都要改换成最合时令的花色。
  好在七夕宫宴虽没能举行, 却已经筹备好了一切,包括席位。
  中秋与七夕相隔极近,宫宴的席位只需细微调整即可,为六局的女官节省下些许时间。
  和过往三年不同, 赴宴者三三两两踏进殿门时,一眼便能看见大殿高处九重之侧, 多出的一张席位。
  新近获得赴宴资格的年轻人有些不解, 心想宫中没有皇后与太子, 还有谁有资格高居御座之侧。
  地位较高、年纪较长, 经年累月参加宫宴的人们, 眼底却立刻浮现出了然之色。
  随着时间的流逝, 殿内宾客越来越多。
  席位渐渐坐满, 最后只剩下极前方、屏风后的一些空位。
  出乎意料的是, 没过多久, 禁足多日的秦王与秦王妃相携而来,一同落座。
  齐王兄妹来得较晚,齐王端坐入宗亲的席位上, 永和公主的驸马则从父母席间战战兢兢起身,犹豫着不知该进该退。
  殿内不少人默契地移开眼。
  果然, 永和公主低斥一声:“还不过来?”
  驸马连忙低头辞别父母,陪着笑脸迎到公主席前,半侧着身在公主身畔落座,低眉顺眼端坐着。
  在大殿之内,众目睽睽之间被妻子呼来喝去,自然是一件极为难堪的事,但殿中人对此都视若无睹,就连遭受难堪的驸马及其驸马,也没有露出任何异色。
  永和公主与驸马感情不睦,呼喝驸马如同奴仆,甚至动辄恶言相加、动手殴打,早已不是什么秘密。
  按理说来,本朝礼法束缚虽不森严,但妻子殴打丈夫,威迫公婆长辈,还是大大超出了人们的心理界限。
  若换做寻常高门女眷如此行事,早已被纷纷上书再三弹劾,最后多半会被下旨惩处,甚至牵连娘家,最后被凄惨休弃。
  但永和公主至今,也不过每年受几次不痛不痒的弹劾,且每次遭到弹劾之后,都要将驸马叫过来痛骂出气,却仍然好端端做着公主。
  礼法之中,孝为根本。
  孝敬长辈、听从父命本就是颠扑不破的规则。
  对于女子而言,或许在从父之外,还要加上一条从夫。
  皇帝富有四海,统御九州,是为君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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