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裴含绎一怔:“怎么说?”
方才在席间,裴夫人微微色变,借故离席时,他便知道裴夫人大概是赞同他的判断,但在大庭广众之下不便细问,而今好不容易脱身出来,却发现裴夫人关注的竟是景涟手腕上那条珍珠金链。
有惟勤殿宫人守在外面,此处算得上安全,不必担忧谈话被人听去。
饶是如此,裴夫人拭泪开口时,声音依然压得很低很低。
哽咽难掩,近乎耳语。
“那是江南道百珍楼为江南王氏家主嫡女打造的嫁妆之一,当年王氏嫁女入京,煊赫无比,一应用度都是天下无二,王家大夫人亲自画了陪嫁的首饰。金链下方缀着珠子的地方留的余量极大,不是普通珍珠,而是龙眼大小的南珠,当年南珠极其罕有,即使宫中内贡的南珠也有定数,那对牡丹金链,正是王大小姐的陪嫁。”
“王大小姐嫁入京城言氏,夫妻和谐恩爱非常,膝下育有二子,那对牡丹金链是她母亲亲自画的图,意义特殊,被她一拆为二,给了两个儿子,将来传给儿媳,正是要将夫妻恩爱和美的好福气一同交付给儿子儿媳的意思。”
说到这里,裴夫人一时悲痛不能自抑,她强忍泪水,低声道:“她的小儿子言毓之,后来不愿遵从父兄之命留在家中迎娶门当户对的高门闺秀,趁夜与心上人私奔,家中珍宝一毫未取,唯独带走了母亲所赐的那条牡丹金链,转赠给了心上人。”
“那条金链,曾经日夜戴在她母亲的腕间,我见过多次,绝不会错。”
第34章 噩梦
“圣上。”
皇帝睁开眼, 神思有些滞涩。
他盯着空中那一片虚无,听见李进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带着恐惧的余音。
“圣上。”李进颤声道,“行宫传讯,那……那位贵主,昨夜去了。”
无边的茫然扑面而来,皇帝甚至没有意识到李进在说些什么。
他转过头,近乎可笑地问:“你说什么?”
于是他看见李进惨白若死的面色, 以及颤栗不敢多言的神情。
“狗奴才!”皇帝忽然暴怒。
他重重拂袖,御案上如山般的奏折倾塌,散落满地,哗啦啦发出巨大的声响。
李进扑通一声跪倒, 连连叩首:“圣上恕罪,圣上恕罪啊!奴婢万万不敢欺君。”
殿中宫人随之跪下, 齐齐叩首, 恳请皇帝息怒。
在那极富韵律的叩首请罪声中, 皇帝突然感到一阵眩晕。
他伸手扶住御案, 面上的暴怒已经尽数消失, 惟余死寂。
“备马。”皇帝低声道。
“备马。”皇帝又低低地重复。
李进立刻挣扎着站起身来:“备马, 圣上有命, 快去备马!”
宫人们拔腿急奔出殿门, 皇帝在原地静默片刻, 缓缓坐下,松开了一直扶着御案的手。
李进胆战心惊地觑着皇帝的神色,却看不出丝毫喜怒, 皇帝的面上毫无表情,喜怒不辨。
但这比极致的暴怒更令李进恐惧, 他战战兢兢侍立在旁,只觉得皇帝此刻如一潭死寂的水,平静的水面下随时可能掀起滔天的巨浪,将所有人席卷其中,尽数吞没。
在这近乎窒息的安静里,御马司太监终于备好了御马。
皇帝骤然起身。
他翻身上马,策马疾奔。
宫禁中纵马,是毫无转圜的死罪。
但天子当然不必受此约束。
皇帝听见耳畔轰鸣的风声,或许那也并不是风声。
他的视线开始模糊,控缰的双手却极其稳定,疑虑和茫然攫取着他的整颗心脏,以至于他种种心绪全部消泯,一时间什么也来不及思考。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看见了什么,又听见了什么。
那是哭声。
远处传来似有若无,几不可闻的幼儿嚎啕声。
皇帝充耳不闻。
他的目光落在眼前的那道似乎高入云端、不见尽头的阶梯上,沉默了很久很久。
在他背后,侍从跪了满地,每一个都低垂着头,脸色苍白。
良久,皇帝忽然动了。
他一步一步踏上阶梯,每一步都走得很平稳、很缓慢,不疾不徐。
他什么都没有思考,只觉得今日的冷风还是有些大。
阶梯顶端,是一座凉亭。
凉亭八角缀铃,亭外纱幕纷飞。
初春风寒,阶外数盆陈列的青翠花草枝叶上,凝结着一层薄白的冷霜。
隔着层层纱幕,亭中的美人榻上,依稀可见一道静卧的身影。
无声无息。
皇帝的心情有些木然。
他抬手揭开纱幕,走了进去。
榻上的女子斜靠着一只大迎枕,盖着一条薄锦被,静静闭着双眼,面容清减,神情安详,就像真的只是睡着了那样。
皇帝在榻前站了片刻,伸出手放到她的鼻端。
没有任何气息。
他收回手,想了想,又摸了摸她的脉搏,听了听她的心跳。
能感受到的只有冰冷和死寂。
高处的风声呼啸而至,吹起亭前纱帘,吹过皇帝耳畔,像是远处传来的悲鸣和哭声。
皇帝忽然双腿一软。
他撑着榻前小几,缓缓跌坐下来,朝亭外招了招手,开口时声音微哑:“什么时候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