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她抬首道:“兰蕊。”
  “公主。”兰蕊立刻上前。
  景涟说:“过来说话。”
  兰蕊会意,又向前走了两步,微微躬身,距景涟不过咫尺。
  景涟低声道:“你……”
  她的话没来得及说完。
  轰隆!
  巨响如雷霆般当头而至,呼啸的风声划破车中寂静。
  下一刻,马车车身剧烈震颤,于前行中猝然停住。
  数声脆响,车内桌案上茶具纷纷跌落,瓷片热茶飞溅,景涟与兰蕊同时身不由己向前跌去。
  “公主!”兰蕊惊呼一声。
  景涟伏在车内的地毯上,跌落时她正巧撞上桌案一角,肩膀手肘同时传来剧痛,几乎支不起身体。
  兰蕊连滚带爬挪过来扶起她,尾音已经变了调:“公主,你的脸划破了。”
  景涟尚未回神,下意识抬手一抹,刺痛传来,抹了一手的血。
  那是她跌倒时,车厢中飞溅起的瓷片划过她的眼下,留下的一道伤痕。
  伤痕其实不长,半寸左右,只是位置凶险,在左眼眼梢下方,只差一点就要伤及眼睛。
  兰蕊几乎要心疼落泪,正欲膝行过来搀扶景涟,车身又是重重一震。
  景涟本来已经撑起身体,又重重跌回地毯上。
  车外马嘶人叫,喊杀声骤起。
  当啷数声,金铁相击。
  景涟艰难地以手臂支起半身,转头间忽然变色。
  ——一支长箭穿透车壁,肩头寒光凛冽。
  看那高度,倘若方才不是马车骤然止住,她与兰蕊一同摔落,那支箭多半会射中她们其中一人。
  “伏倒!”景涟厉声喝道。
  车外喊杀声愈发激烈,紧接着车身剧震,竟似有刀剑砍在车身之上。
  在这混乱之中,景涟必须竭力扬声,才能让兰蕊听清她在说什么:“不要动,我没事,护住头脸,向中间来!”
  主仆多年,二人默契非同寻常。
  景涟出声的刹那,她已经咬牙护住头脸,也不去理会散落的碎瓷茶水,向着车厢中间手足并用爬去。
  兰蕊合身翻倒,朝她滚来。
  手臂一痛,似是被瓷片割破了。但此刻车身不住震颤,刀兵声近在车外,景涟和身蜷缩在车厢中央,眼睁睁看着一柄钢刀挑起车帘。
  还不等景涟失声惊呼,下一秒车帘外爆出一声惨叫,鲜血飞溅而起,车帘复又落下。
  景涟掌心冰冷。
  这一幕惨怖的景象,直令她想起自己那个可怕的梦境。她牙齿微微打颤,全身都僵住了。
  兰蕊紧紧抱着景涟,似是想用单薄的脊背护住她,察觉到景涟身体僵硬,欲要抬首张望,景涟却立刻将兰蕊的头脸按在了自己颈间。
  “别看。”她颤声,“别看!都是血!”
  乌云遮蔽夕阳,也遮蔽天边徐徐升起的月亮。
  刀兵声起的那一刻,穿行在不远处一条巷子里的郑熙侧耳倾听,若有所思。
  他不想多管闲事,京中越乱越好,越是杀声震天,他便越是喜悦。
  那些潜入京中,朝廷大力追捕的乱党,不过是裴俊旧部,一些替死鬼、可怜人罢了。
  郑熙唇角浮起一丝嘲意。
  当年他的父亲郑侯,亦为皇帝登基立下戎马功劳。假如没有郑侯,凭借陈侯为首的顾命重臣与穆宗皇后镇压,外朝内宫稳如泰山,彼时还是吴王的皇帝哪里有机会发动宫变?
  倘若不是身为顾命重臣,手握兵权的郑侯倒戈,穆宗遗留力量与吴王此消彼长,现在皇位上坐着的还是穆宗一系。
  这样的忠心、这样的功劳,不过是皇帝轻易疑忌斩杀的一条狗。
  裴侯又有什么例外?
  甚至于他还更加不值一提,不过是皇帝随手指来为他儿子收拾残局、背下罪名的一只替罪羔羊。
  天子身为天下之主,朝臣万民只是他放牧的猎犬与羔羊,自然可以轻易处置。
  郑熙冷然想着。
  ——但是,猎犬与羔羊,也不会甘心就死!
  他单手一撑身旁矮墙,顷刻间跃上墙头屋顶,望向一条街外纷乱的混战。
  天色已晚,这个时间有些尴尬,未到宵禁时分巡逻时分,又已经是白日尾声。
  此时白日巡逻的禁卫军与晚间巡逻的武德使正该交接,正是京城防卫松懈的时机。
  等他们闻讯赶来,怕是该死的人已经死了,毕竟那些护卫看着人数虽多,却不像是裴侯旧部那样经年厮杀见血——
  郑熙目光猝然凝固。
  他望见昏暗的天光下,那染血的车驾。
  他曾经迎娶过皇帝最宠爱的公主,自然能辨识出公主车驾的规格。
  他的心忽然砰砰跳起来。
  下一刻,郑熙抽出怀中一块黑纱,遮住面容,反手拔出腰间青霜刀,径直一跃而下。
  刀光映着昏暗的天光,明如霜雪。
  车外马嘶人喝,率队的校尉抹了把脸上血水,抬首环顾四周。
  十余名刺客身着布衣,面目寻常,眉宇间长年累月征战沙场的煞意却无法轻易掩住。看他们方才自长街侧门屋檐上一跃而下的矫健身形,以及提刀砍杀的利落动作,定然出自军伍。
  刀锋寒意迫近,校尉手臂一抬,硬生生架住身后袭来的一击,提声怒喝:“护送公主车驾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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