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为首的女官面容清秀,左颊却有一道明显伤痕,正是宫正柳秋。
  身为正五品宫正,柳秋在掖庭中有自己的起居院落,更有专司侍奉她的宫女。
  她挥退随行诸女官,身侧仅留一名侍从,走入她的院落中去。
  夜风微冷,柳秋却在院内冰冷的石凳上坐下,两扇院门合拢,房门大开空无一人。
  噼啪数声,院内灯台尽数点亮。
  “魏六没了踪迹。”侍从低声道,“会不会是公主她……”
  侍从声音微顿,抬手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柳秋眉梢动也没动。
  她握着一把小巧的木梳,正仔细梳理发尾。
  女官不必梳发髻,只束发即可,她一手执梳,一手握着垂落的长发,仔仔细细梳着,仿佛任何事都只是清风过耳,不足挂心。
  “公主心地慈和,不至于此。”柳秋欣慰道,“若她能狠下心来,我倒是要叩首敬谢神佛。”
  她微微怅然。
  姐姐他们夫妇二人,分明尽是看似柔弱,实则杀伐果断的性子。偏偏他们的独生女儿,却被皇位上篡逆的贼子教养成了全然相反的模样。
  很快,她又叹了口气,嘲意暗生。
  人果然都是得陇望蜀之辈,篡逆能容公主活到今日,已经是想也难想的幸事了,又如何能奢求更多?
  风势渐起,寒意渐生。
  柳秋却仍然坐在院中,并没有回房说话的意思。
  从很多年前开始,她就再也不敢相信任何人。
  越是机密的话,越要在开阔的地方趁无人说出口,因为这样最不容易被人窃听。
  “单看裴俊手下那帮蠢货,他落得这般下场似乎也不令人意外。”
  柳秋指尖在冰冷的石桌上轻叩,没有发出任何响声。
  “本来还想留他们多些日子,做一做马前卒。”
  侍从闻言道:“他们还是不肯信大人,所以才跑出去行刺,还恰恰选中了公主,真是愚不可及。”
  “所幸公主没有出事。”柳秋眼底寒意徐现,语调却平淡如常,“这些蠢货不能再留,处置了,挑个合适的人嫁祸,也算他们有那么一丁点用处。”
  第43章 私产
  景涟在床上躺了三日, 期间反复发热。
  太医诊脉后得出的结果是受惊过度、情志不畅,心忧而后身忧, 故而引起热病,需得喝上几幅汤药卧床静养,排遣心绪。
  彼时裴含绎就在含章宫中。
  他自己医术上颇有研究,立刻便听出不对。何况太医所言前后矛盾,甚至不必精研医术,都能察觉到话中问题。
  ——情志不畅, 如何能卧床不起,以此调节心绪?
  宫中太医历来爱开些无功无过的太平药方,吃不死人就行,要指望他们能在医术上有何建树, 简直是白日做梦。
  裴含绎含笑送走太医,转头随手将药方一团, 便要投进茶水里。
  纸团已经悬在空中, 裴含绎的手顿住, 又收了回来。
  他想起这两年越发多疑的皇帝, 宫中无数双隐隐窥视的眼睛, 倦然道:“照着去司药房抓上一份, 按量配好, 加双倍水, 小火熬煮。”
  怀贞和竹蕊竖起耳朵认真听着。
  裴含绎道:“熬好之后, 倒在窗前花盆里。”
  竹蕊:“……”
  “没用的东西。”裴含绎微嘲,“我来看看。”
  景涟听话地将手伸过去。
  裴含绎搭脉沉吟片刻,眉梢轻动。
  那太医开的方子虽只能称之为聊胜于无, 有一句话说的却没错。
  景涟缠绵不去的热病,的确是由情志不畅、心怀忧思而起。
  但这忧思并非一朝一夕, 绝非遇刺后这短短三日酿成。
  他的目光落在景涟面上,不自觉多了些审视与估量。
  一位世人眼中骄矜尊贵、宠爱无双的公主,何以会长日忧思难解,以至积累成疾?
  他的眼睫垂落,纤长有如蝶翼,自然而然遮住眼底沉吟。
  待他开口时,依旧气定神闲,平缓如常。
  “不要紧。”裴含绎提笔写了数行,“按这个吃,那些温补的药,吃倒是吃不死,病却是能病死。”
  景涟点点头,竹蕊上来接了药方,行礼退下。
  裴含绎微笑道:“你也忒没防备心了,若是我开错了方、用错了药怎么办?”
  “那就吃死我算了。”景涟怨气冲天道。
  这怨气自然不是对着裴含绎去的。
  后宫忽传喜讯,何昭媛宫中的王宝林诊出三个月的身孕,皇帝喜悦,已经擢升王宝林为才人,赐号为祥。
  皇帝这几年冷淡后宫,文充仪得宠,一个月也只能见皇帝三五次,宫中许久没有儿啼声了。
  今年朝中宫中诸事频发,后宫中又许久没有新生儿,这一胎无疑极受皇帝喜爱重视。
  不过景涟倒不是害怕还没有影子的弟妹生下来就要分走自己的宠爱,她真正不悦的是,祥才人本为何昭媛侍女,因为容貌清丽被何昭媛举荐给皇帝。
  祥才人身份卑微,位份浅薄,她的孩子生下来,多半也要由何昭媛抚养。
  无论是从圣心,还是其他方面来说,这对秦王母子都是大大的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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