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能查到这一步,已经算是将乱党一案向前推进了一大步, 以武德司的作风, 乱党都死绝了, 案情那还不是凭着他们安排——把人抓进武德司严刑拷打, 就没有撬不开的嘴。
  然而现在, 武德使笑不出来了。
  这间瓷器铺子竟然是东宫的产业。
  乱党一案干系重大, 最忌讳与皇帝膝下诸子扯上关系。
  皇帝膝下成年皇子本就不多, 且这些成年皇子母家都不弱。乱党一案倘若和成年皇子扯上关系, 等同于搅合进了夺储这潭浑水, 稍有不慎便可能被活活溺死。
  武德使历来眼高于顶,依仗圣恩飞扬跋扈、为所欲为,连正经的皇子亲王都要待他客气几分, 是朝臣个个背后唾骂的走狗佞臣。
  走狗也有走狗的智慧,武德使深知, 自己今日的一切都依仗皇帝赐下,因而他必须做一个只忠于皇帝的孤臣。
  狗是不能有两个主人的。
  但现在,乱党这起案子与东宫有关。
  想也知道,麻烦来了。
  武德使眉头紧皱,顷刻间做出决断:“把这条街堵住,任何人不得擅自出入,若有违抗就地杀了。店掌柜在哪里?”
  属下连忙应是,又道:“店掌柜已经绑起来堵了嘴,那些伙计们都一一关在茶房里,其中有个竟敢反抗武德司办案,意图夺刀,恐与这些叛逆有私,下面的人护刀时不慎伤着他,现在……”
  这些推脱之词武德使听得多了,心里不信,却也不觉得是大事,自然不会拆穿:“死了就死了,叛逆同党而已——你们一个个都守口如瓶,听见没有?”
  他前半句话与后半句话指的并不是同一件事,属下心头凛然,低声应是。
  武德使心如死灰。
  他几乎疑心自己府里今年去佛寺捐的香油钱是不是被私吞了,开年以来,砸到自己头上的都是要命的大事。
  布防图一案还没个定论,查乱党又查到了东宫头上。
  即使十分绝望,武德使也只能硬着头皮入宫。
  .
  李进来传太子妃见驾的时候,景涟正和太子妃面对面坐在榻上下棋。
  景涟原本想玩射覆,即一人将物品藏在匣子里,另一人来猜,这是她小时候宗室女眷流行的游戏。然而太子妃听了,却面色肃然地摇头。
  “公主往后不要再玩射覆。”太子妃劝告道,“自前年开始,射覆就在京中渐渐绝迹,朝廷虽然没有禁止,但玩这个有些隐患,不如不玩。”
  景涟迷茫道:“什么隐患?”
  太子妃肃然道:“射覆猜物与占卜一道有关,参玄司择选方士时,有时便以射覆考较方士的本领。在皇城内做这种牵涉占卜的游戏,落到旁人耳中,说不定就要被扣上更大的帽子。”
  占卜与巫术密不可分,一旦扯到巫术上,后果可大可小。
  巫蛊历来是绝无转圜余地的死罪,更何况当今天子宠信方士、设立参玄司,对这种事敏感更甚寻常君主。
  景涟愣住:“何以至此?”
  从射覆硬扯到巫蛊,无论怎么看都极为荒谬,更荒谬的是,京中高门当真因此心生忌讳,不敢再作此游戏。
  裴含绎只是看着她,很轻地叹了口气。
  于是景涟懂了。
  她难过道:“原来京中局势,当真险峻至此?”
  裴含绎望着她,温声道:“圣上心爱公主,不愿令公主沾染朝中风雨。但公主多知道一些事,总归没有坏处。”
  说到此处,他目光徐徐拂过榻边书案上那些典籍,叹道:“公主自幼读三坟五典、古圣箴言,应当知道世事无常。”
  说到这里,裴含绎止住话头,不再多言。
  殿内宫人侍奉在侧,再说下去,容易触犯忌讳。
  但这已经足够景涟听懂。
  她当然明白太子妃话中深意。
  史书之上,哪位帝王不曾杀过几个骨血儿女。
  裴含绎见她静默,有些怜惜,道:“这两年冬日,圣上总会率众前往千岁苑冬狩行猎,成年的皇子公主,大多要随行在侧,我听说贤妃宫里已经开始命尚衣局裁制骑装。”
  贤妃年纪渐长,久不承宠,早已做了祖母,力求端庄持重,更不会亲自下场去行猎。她宫里裁制骑装,多半是为了给一双儿女准备。
  裴含绎知道景涟与永和公主关系很坏,却不料坏到这般田地。
  景涟闻言骤起,丢下棋子道:“我那里有宜州带回的好毛皮,还有父皇近来赐下的缎子,正好用来做骑装。”
  她府中有几个精心养着的绣娘,手艺不逊于宫中,因而景涟甚至不必命人去尚衣局,只吩咐一声,宫人们立刻打开库房,搬出毛皮锦缎,任景涟挑选。
  景涟拉着裴含绎,就要亲自去挑布料:“尚衣局的人手艺代代相传,有时候极为死板,还不敢用些新鲜花样,我不爱让他们做衣裳。我府里养了好些人,你要是愿意,一并给你做了。”
  在这些小事上推让反而太生疏,裴含绎并不拒绝,含笑说好:“我命人把料子给你送去。”
  他又拦住景涟:“别出门了,你现在还没完全恢复,何必出去吹风,让竹蕊去挑,我看她的眼光和你相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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