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这句话不像平日里四平八稳的赞美,反而显得有些太过简朴。
  他只用了四个字,最好不过。
  第49章 怀念
  皇帝从不吝惜向景涟展示他慈爱的一面。
  见景涟哽咽落泪, 皇帝亦被勾起心底伤神,黯然伤感道:“她年轻时风姿无双, 恰如雪中翠竹,无人可以相较。这么多年来,朕从未见过能及她三分风姿的人,就连你也逊之远矣。”
  景涟垂泪道:“儿臣自幼无缘承欢母妃膝下,不能受教于母妃,实在是毕生之憾。”
  皇帝伤怀道:“是啊, 她走得太早,她病笃时,朕竟连她最后一面都没来得及见到。”
  景涟抬起哭得泛起薄红的双眼,哽咽说道:“儿臣当年年幼, 故而不敢常去拜见,生怕招惹母妃厌恶, 若早知母妃……儿臣深恨, 年幼不知事时不曾与母妃多多亲近, 以至遗恨终身。”
  皇帝道:“她其实很疼爱你, 心里眼里只装着你一个, 你那时还在襁褓中, 她便亲力亲为……”
  皇帝的话音忽而一顿, 稍纵即逝, 倘若景涟真如面上这样泪不能止、泣涕连声, 必然难以察觉。
  他继续道:“终日但凡清醒,便将你抱在怀里,带在身旁, 一刻不曾分离。”
  皇帝的目光有一刹恍惚。
  那时他常来行宫,推开那扇朱红的门扉, 常常看见宁时衡倚在榻上手握书卷,或是平静眺望远处天际,神情静默如水,唯有看向身侧襁褓时眼底隐带柔和。
  景涟的襁褓就在她身侧,亦或怀中。每当小小的女婴哭出声,宫人急匆匆围拢过来,宁时衡总是不肯假手于人,将孩子抱起来。
  有时皇帝推门而入,看着宁时衡低头轻轻拍抚襁褓,神态温柔,恍惚间他常会产生错觉。
  他曾经朝着宁时衡伸出双手,想抱一抱襁褓里哽咽的孩子。那时只要宁时衡将襁褓递给他,皇帝便可以自欺欺人,告诉自己这是他们的孩子。
  然而宁时衡拒绝了。
  她看着皇帝,眼底并无分明的恨意,依然静默如水,但皇帝知道,她的恨意掩藏在更深的地方,与之相伴的还有忌惮。
  她时刻警惕着他,甚至不肯将孩子交付到他的手里。
  皇帝低声道:“她最疼爱你。”
  说出这句话时,皇帝心底忽然生出无与伦比的恼怒与怨恨,他自己都不知道,这句话是真是假。
  宁时衡爱她的女儿,她和言毓之的女儿。
  但在她心里,在她垂死之际,她最牵挂、最难忘的事,当真是她的女儿吗?
  皇帝冷冷地想着。
  他忽而惊觉,天长日久,故人早逝,数十年光阴过去,他反复思量,仍然无法猜透宁时衡的心。
  宁时衡那样的女人,本来就不能以常理度量。
  他招手道:“过来。”
  一阵淡淡的香气飘来,皇帝看见宁时衡女儿的脸,她娇艳的面颊清瘦些许,反而与当年她母亲临终时多了半分相似。
  景涟跪下来,伏在皇帝膝头,仍然如同幼年时那样濡慕地仰起头,哽咽着唤了声父皇。
  皇帝轻轻抚摸着景涟的长发。
  宁时衡死去的那日,他抱起这个被宁时衡精心保护的孩子,女童在他的怀里痛哭,最终声嘶力竭,几乎背过气去。
  皇帝静静听着女童的哭声。
  宁时衡留在世间的痕迹,已经被抹消大半,近乎于无。
  她的抱负,她的志向,她的君主,她的恋人。
  全都归于尘土。
  只剩下这个孩子。
  皇帝收回思绪。
  他轻轻拍抚着景涟的肩背,柔声道:“好了,再哭下去眼睛又该肿了。”
  .
  柳秋走入殿中。
  入殿的刹那,她向后避让,低首行礼。
  迎面而来的永乐公主眼梢通红,神思恍惚,显然方才痛哭过一场。柳秋行礼时,她竟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片刻后才迟钝道:“柳宫正不必多礼。”
  柳秋直起身,恰到好处地问候了两句。
  景涟神思不属,无意与她多谈,只简单客套便要离去。
  福宁殿门口到底不是个适合谈天说地的地方,柳秋爽快辞别景涟,踏进殿门。
  殿内浓郁的檀香散的七七八八,层层纱帐后皇帝已经不见踪影。
  李进很愿意卖个情面给她,低声道:“圣上进了静室。”
  柳秋就懂了。
  福宁殿那间静室,是常人绝不能触犯窥探的所在,为宫人讳莫如深。皇帝常常独自关在静室内,连李进都不被允许随侍在侧。
  但宫里很难保守秘密。
  即使静室是禁地,皇帝常常入内,既不能在一片灰尘蛛网中徘徊不去,又不能让至尊天子亲自扫地,因此仍然需要派些可靠的宫人定期入内洒扫。
  那些可靠的宫人,大多要通过宫正司严查、李进审核两道防线,才有机会踏入静室。因而对他们来说,静室中的存在并不是秘密。
  更重要的是,皇帝自己都不会留意这些细枝末节。
  宫中贵主最常犯的一个错误,就是不拿宫人看作人。毕竟,宫人大多时候都像一根根沉默的木头桩子立在那里,就连皇帝召幸妃嫔,也有两根木头桩子杵在帐外记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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