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她的话音顿住,说不下去了。
  从她侧后方望去,可以看见她的眼睫急促眨动,颊边微泛绯红。
  那当然不是源于羞涩。
  景涟勉强压住心底怨怒,静静道:“我竟不知如何作答才好,只能掩面而去。”
  她当然有理由怨怒。
  她当然应该怨怒。
  三年前言怀璧新婚夜弃她而去,活生生将永乐公主变成了一个笑话。
  景涟自幼娇惯,从来没有人能与她争锋,更别提使她难堪。但她未嫁前有多么风光无限,出嫁后便有多么不顺。
  郑熙获罪流放,尚且可以说是郑家不感天恩,与公主无关。言怀璧悔婚之举,才是真真切切抽在她脸上的一记耳光。
  裴含绎忍怒,正色道:“你是怎么想的?”
  景涟猝然转身。
  她眼眶泛红,不是因为委屈,而是因为恼怒:“言怀璧辱我至此,但凡我还有半分尊严,都不能将自己的脸面扔在地上,再由他践踏一次!”
  裴含绎道:“想来圣上也是因为言公子救了你,所以才生出这个念头。”
  景涟咬牙道:“这怎么能混为一谈,言怀璧救我,宫中自有恩赏酬谢。但他当年羞辱我,又不肯给我半点交代,难道指望倚靠功劳,就将前事一笔勾销模糊带过?”
  裴含绎说:“倘若他给你交代呢?”
  景涟道:“难道天底下,本宫竟然找不出第四个男人了?”
  裴含绎心下一松。
  他看得出,景涟虽然眼眶泛红、情绪激动,显见仍未全然忘情,但以永乐公主的骄傲,是断然不可能在言怀璧悔婚之后,再转过头和对方重修旧好的。
  他垂睫,掩住眼底森然冷意,温声道:“不愿就不愿,难道圣上还会逼迫你?不必放在心上,只当没这回事。”
  景涟的火气来得快去得也快,裴含绎带她去看那只会打人的孔雀,孔雀挺胸抬头走来走去,看见景涟的衣裳比它毛色更为鲜亮,大为不忿,抬头就想啄景涟一口。
  裴含绎护住景涟,冷声道:“怎么回事,训禽鸟的太监在哪里?”
  侍从们这时也顾不得它是珍禽,只怕它啄伤主子,七手八脚冲上来将它制服,像扛一棵树苗般弄了下去。
  景涟冷不防差点挨了一下,心有余悸:“好凶的孔雀。”
  裴含绎有些尴尬地咳了声:“是,平日里逗弄多了会打人,像今日这样上来就啄,还真是第一次见。”
  “那还是要好生训一训。”景涟担忧道,“东宫里有几位皇孙在,伤着孩子就不好了。”
  裴含绎嗯了一声:“让禽鸟房重新训过。”
  他一转头,怀贤快步走来,禀报道:“殿下,皇长孙过来请安了。”
  裴含绎便对景涟道:“正巧,今日是景檀过来请安的日子,你跟怀贤去内殿坐一坐,我先见他。”
  自从景涟回宫以来,对皇长孙景檀只见过寥寥几次,本没有任何感情,自然也就没什么反应。
  她无可无不可地点点头,先一步进了内殿,支颐沉思。
  景涟只觉得近日以来,到处都是捋不清说不尽的烦恼。
  宫中种种纠葛仇怨就不说了,就连她在宫外冒着险查行宫中母亲的旧事,也同样困难重重。
  魏六那对祖孙嘴里撬不出更多话,若想要更进一步,只能动用刑罚。但一个是风烛残年的老人,一个是娇弱年少的女孩,哪个都很容易死。
  景涟只得授意释放他们,派人暗中跟踪,岂料魏六祖孙二人一路包车出了京城,看那方向像是要回祖籍。公主府的侍从兢兢业业跟在后面,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复命。
  忽的,外面传来一阵喧闹,打断了景涟的思绪。
  她一凛,站起身来快步走了出去。
  .
  皇长孙入得殿内,恭恭敬敬俯身行礼。
  他挽着一只食盒,看上去颇为费力的模样。
  自赵良娣离宫后,裴含绎并不多见皇长孙,只偶尔过问学业,再没有像从前一样时时关怀。
  他既然已经在皇帝面前流露出放弃皇长孙,转而培养二公子的意思,就不会再多耗费半点无谓的心神,面上过得去就行。
  小孩长得快,裴含绎数月来不大留心皇长孙,而今抬眼细看,觉得皇长孙仿佛长高了些,叫他起身,又问:“这是什么,怎么不让宫人提着?”
  皇长孙恭恭敬敬低着头:“儿前些时候不曾在母妃膝下尽孝,现在想来十分惶恐,亲自看着小厨房为母亲熬了盏山参鸡汤,聊尽孝道,请母妃恕儿先前的过错。”
  他声音隐带颤抖,提着食盒的手也有些抖,像是忐忑到了极致。
  裴含绎隐觉古怪。
  他这些时日忙得要命,分身乏术,就连两位良媛都被他派人叮嘱不必过来请安。在繁多的事务面前,裴含绎实在没有心力再去留意皇长孙一言一行。
  他和声道:“怎么会,倒是本宫前些时日忙于政务,疏忽了你。”
  又转头对怀贞道:“去把檀儿的心意取来。”
  怀贞侍奉裴含绎多年,甚至不必裴含绎递去眼神,立刻会意,走下殿中,从食盒中取出皇长孙带来的山参鸡汤。
  怀贞依照旧例,先对皇长孙低头告罪,身后自有内侍上前,小心地将盏中参鸡汤分出一些到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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