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怀贞道:“含章宫的兰蕊姑娘说,永乐公主的行装都已备齐,请殿下不必费心。公主如今风寒好了,只是有些咳嗽,这两日先不过来,免得带来病气。”
  裴含绎道:“去库里取那件朱红狐裘出来,给含章宫送过去。另外还有惟勤殿自己配的止咳丸药,也挑拣一些送过去。”
  怀贞一一应下,神情却欲言又止。
  裴含绎道:“做这幅模样给谁看,有话直说。”
  怀贞咬咬牙,低声道:“殿下,算来冬狩这几日,正是您……”
  他说的隐晦,裴含绎一听便懂。
  算来也是今年多事,裴含绎每月只需一日解除缩骨卧床静养,偏偏连这一日空闲都凑不出来。若在宫里,还能假称身体不适,关上门混过一天不见人不理事,偏偏赶上出宫冬狩,猎场中那些宫室统共巴掌大的地方,又不是裴含绎自己的地盘,想关起门来瞒住旁人,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穆宗皇帝旧党虽然势头不显,但底蕴极深,猎场中着实能安排几个人。
  想到此处,怀贞忍不住道:“不如让咱们的人想想办法掩护一二。”
  裴含绎立刻否决:“不行。”
  太子妃这个身份固然极为高贵,但同时桎梏颇多。穆宗皇帝旧党的人平日里不显山露水,关键时刻突然凑过来,实在太引人注目。
  裴含绎不打算让自己的人冒险。
  “一天而已。”
  裴含绎垂下睫羽,清清淡淡地道:“熬过去就是了。”
  第52章 猎场(一)
  崇德二十一年的冬狩地点, 仍定在过往这两年相同的地方。
  恒春山,千岁苑。
  恒春, 千岁。
  柳秋总是忍不住在心底嗤笑,皇帝青年时双手染血恶事做尽,仿佛什么因果报应都不放在心上。临到暮年,反而开始妄求长生。
  其实皇帝的年纪仍算是壮年,但近几代景氏天子个个短命,庄宗英宗年寿不永, 穆宗更是短折而亡。
  皇帝近年来身体每况愈下,参玄司进献的仙丹并没有太大作用。如果再往深处想,其实很难算清是仙丹不能解决问题,还是问题本就出在仙丹上。
  柳秋也不能回答这个问题, 皇帝对她或许信任,但天子多疑的本性注定他不会将信任交付一人, 至今参玄司仍然是柳秋无法插手的禁地。
  她低下头, 拨动灰白袖口下粗劣的佛珠, 每转动一下, 就低颂一声佛经。
  一道斜长的阴影投落, 笼罩在柳秋头顶。
  那道阴影贴近她耳畔, 声调极轻:“有一部分人陆续进了恒春山, 人不多, 但行迹粗糙。”
  柳秋念诵着佛经, 面色沉沉,像个毫无感情的尼姑,静静地道:“随他们去。”
  对方有些讶异:“你指望那些乌合之众做成刺王杀驾的大事。”
  柳秋转动着佛珠, 又念出一句经文,而后从齿缝中挤出冷冰冰的话语:“他们不行, 我行。”
  对方愕然:“你疯了!”
  柳秋依旧转动着佛珠,不知怎么的,那动作很像杀人如麻的刽子手在转一个头骨:“杀不了皇帝,我知道,我要杀另一个人,你亲自去办。”
  对方问:“是谁?”
  哗啦一声,很轻微,像是串珠推挤后用力撞在一起。
  柳秋终于抬起脸来,平平淡淡地道:“你故人信国公的女儿,太子妃。”
  .
  那道阴影从柳秋头顶离去了。
  她仍默默捻着珠串,直到默背完一整篇经文,才站起身来,走出佛堂。
  佛堂后小径幽静,这座庵堂本就不是香火旺盛之地,天晚人更稀少。柳秋沿着小径走出很远,摘下手腕上的佛珠,定定回望暮色中那座凄清的佛堂。
  她年幼时,曾经和姐姐来过这里很多次。
  那时宁时衡和言毓之还未成婚,言氏门第森严,不允言毓之与寒门官员来往,他们便时常在京郊的这座佛堂中见面。
  到后来,宁时衡获罪,言毓之身死,柳秋在护卫护送下逃离京城,有一段时日就隐匿在这座小小的佛堂里。
  她每日扒在佛堂前的那棵树上,朝佛堂院子的大门处张望,仿佛回到最无忧无虑的那段光阴,宁时衡与言毓之在佛堂中执手相望,她在院子里东奔西跑,偶尔停下来张望大门,为他们放风示警。
  佛堂尚在,物是人非。
  她转头深深望了一眼背后的佛堂,好像要借此再看一眼曾经无忧无虑的过往。
  她在最年幼的时候曾经做过朝中重臣的妹妹,见过九重御座上凡人难窥的天颜,享过人间少有的富贵欢乐,代价就是透支了往后几十年。
  她信手一挥,那串珠子飞进暮色里,不见踪影。
  柳秋转身,继续走去,再不回头。
  .
  随驾冬狩的名单很长。
  后宫之中,贤妃、丽妃、何昭媛三位资历最长位份又高的妃子,尽数不能随驾,皇帝只点了几位年轻美貌的新晋宠妃随行,文充仪亦在其中,倒是年幼的皇子皇女们几乎都去了。
  秦王、齐王、楚王三位成年皇子同样携家眷随行,他们的车驾在圣驾后方不远处,按长幼排下去,仅次于东宫的位次。
  再往后,才是皇室宗亲、朝中大臣的车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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