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车队走得久了,难免变样,虽然大的位次不变——譬如普通宗亲绝不可能越过皇子皇女乃至东宫的车驾,但小的位次有所变动实属寻常。
比如齐王妃有了身孕,马车刻意放慢,遥遥望去,还能看见齐王调转马头,凑在车窗外担忧询问王妃身体如何。
秦王妃则没能随行,府中侧妃带着几位皇孙出来,底气就不那么足,能让则让,不愿争执。
正是因此,楚王府的马车横冲直撞越过两位兄长,冲到了东宫车驾正后方。
景涟一直停留在太子妃的车里。
今日起的太早,景涟昏昏沉沉,险些睡过去。裴含绎便抖开毯子披在她身上,道:“困倦就睡吧,晚间才到恒春山,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安歇。”
景涟迷迷糊糊问:“怎么会晚间才到,明明起的这么早。”
恒春山她从前常去,似乎就在京郊。
裴含绎没有正面回答,只柔声道:“快睡吧。”
恒春山山势连绵,千岁苑皇家猎场只是其中一座山头。通往恒春山那条官道,去年因为京城连日大雨,冲垮了依山的数处村庄,洪流泥石冲下来,直接将路毁了。
当时景涟还在宜州,自然不知其中内情。
那条官道后来由京兆府牵头,试图重新打通,但几个村庄都尽数被埋了,死伤不知有多少,皇帝听闻此事,便令重修通往千岁苑的官道,将原来那条弃置了。
新的官道修了许久,直修到今年七月,因为要避开旧官道,足足绕了好大一圈,路程相较原来远了三分之一还要多。
天黑之前走过去倒是不难,只不过裴含绎看了这次千岁苑的房舍安排,深觉还有得闹。
丽妃与何昭媛共理宫务,偏偏这二人都不能随行,便本着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想法,将随驾妃嫔的住处排出了花样。并不是按位份,也不看子嗣,而是看宠爱。
这样一来,两位位份最高的年轻妃嫔反而距皇上居所最远;育有子嗣的那位住在了对角线上,院子倒是宽阔,偏偏冷僻朴素。倒是几位资历最浅、年纪最轻也最受宠的妃嫔住在了皇帝附近。
离皇帝居所最近的那位,仗着盛宠近来很是轻狂,偏偏位份几乎排在最末。
都是年轻气盛颇得宠爱的妃嫔,撕扯起来可有得笑话看。但说出去无论如何也抓不到丽妃与何昭媛的把柄——她们是皇帝的妃子,一切行事都是为了侍奉好皇上,什么位份子嗣都不重要,只有服侍皇帝才是最要紧的。
最得宠爱那几位,定然是她们能讨皇帝欢心,所以才要就近安排,方便她们更好地侍奉皇帝。
即使嚷出去,这也是丽妃与何昭媛忠心耿耿,一心只想着为皇帝解闷分忧,是大大的贤德举动。反倒是那些年轻妃嫔们要是沉不住气闹出笑话,那才是娇纵任性、不知体贴圣心。
这些细枝末节的花样,很难为人轻易注意,但确实很有用。
裴含绎自幼养在裴夫人身边。
他决意入宫前,裴夫人临时搜刮出多年前掌管后宅的经验,狠命传授给裴含绎,生怕精心培养的十余年的少主没折在风波险恶的朝局中,反而在后宫里翻了船。
是以裴含绎一眼看出丽妃和何昭媛的手段,但他什么都没有说。
只要事情不牵涉东宫,后宫里越乱,他反而越高兴。
想到这里,裴含绎转过头,轻轻地将景涟盖着着的毯子向上提了提。
景涟已经昏昏沉沉半睡了过去,她躺在车驾中的小榻上,卷着雪白绒毯,发髻拆了一半,长发水一样倾泻下来,显得异常柔软。
裴含绎定定看着她的睡颜,唇角微微泛起一点笑意。
就在这时,车外忽然响起怀贞的声音。
“殿下,公主,楚王妃求见。”
随驾出行时,自圣驾以后,所有车马前行的速度都不快——甚至可以说是极慢。
裴含绎都不必起身,只揭开车窗的帘子一角,就能望见楚王妃的侍女小跑着跟在一旁。
他瞟了一眼榻上,景涟似是即将惊醒,神色微沉。
车中极为宽敞,以屏风隔开内外。裴含绎抬眼,怀贤立刻走出屏风,压低声音对怀贞道:“回绝楚王妃,就说公主睡下了,殿下不欲惊醒公主。”
怀贞的声音戛然而止,想来是立刻回绝楚王妃去了。
裴含绎偏过头,望见景涟拥着毯子,正有些茫然地坐起来。
“怎么了?”她揉着眼睛问,“谁叫我?”
裴含绎坐过去,温声道:“没什么,楚王妃想过来,我看你正睡着,怕惊醒你,已经命怀贞回绝——你想见她吗?”
景涟原本倦意未消,而今迅速清醒过来。
她抬手将一缕垂落的鬓发掠开,沉默片刻还是摇头:“算了,我妆容不整,不好见人。”
裴含绎点点头,没有多言。
以从前景涟与楚王夫妇的交情,是绝不会避而不见的。
即使如今,她想和楚王夫妇维持亲近的关系,也依旧轻而易举。
毕竟,理亏的是丽妃。
自从宫正司查出红菱本是丽妃安排的人,丽妃便亲自备了礼,上门替景涟压惊,言辞恳切再三赔罪,说自己当真没有别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