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

  一根手指长短的牛肉干塞进景涟口中,纯正浓郁的肉香一刹那填满了景涟的全部心神。
  宫中的女人总是以常人难以想象的毅力来维持容颜气韵。牛肉干难以下咽,而且干硬,常吃会磨损牙齿,宫中妃嫔大多不喜,所以御膳房从不给妃嫔和皇女们送这些东西。
  景涟衔着那根牛肉干,愣愣看着裴含绎。
  裴含绎抬手,将荷包抛过去:“和雅磨牙用的,不小心揣在袖中忘记拿出来了,饿了就先啃这个,不准自己出去,外面危险。吃完了尽力坚持,等我醒了自有办法。”
  景涟听出他言下之意,变色问道:“你要睡多久?”
  裴含绎想了想,默算自己发作的时间:“最多两日。”
  景涟面色更加惨白,火光映亮她担忧的神情:“你伤到哪里了?”
  裴含绎一怔,旋即失笑。
  即使只是弯起嘴角,那种刻骨的疼痛依旧受到牵引,从骨骼深处再度翻涌而起。
  他的额间有一层薄汗,神情却还算镇定,连颤抖的尾音都能压制住,若不是景涟凝神细听,几乎便要错过。
  “没有伤。”裴含绎不动声色道,“……宿疾。”
  他朝景涟眨了眨眼:“在刘府的时候,你帮我瞒过,是不是?”
  景涟一怔,旋即了然。
  她并不是傻子,裴含绎当日发病时的痛苦几乎难以掩饰,纵然一时能用话搪塞过去,事后也经不住景涟细思。
  她确实意识到了这一点,却没有说出口。
  裴含绎轻咳两声,虚弱之色终于无法掩饰。
  他不知从哪里摸出那只盛着解忧丹的小巧瓷瓶,甚至也顾不得数出几颗丹药,径直倒在掌心,一气吞了下去。
  朱红丸药虽小,奈何这一把实在太多,景涟看得眉心直跳,担忧道:“这到底是什么药?”
  裴含绎闭眼不答,眉心紧蹙,转手又在瓷瓶底部一磕,瓷瓶应声裂开,滚落出一颗雪白的丹丸,足有桂圆大小。
  服下那颗丹药,无穷无尽的疲惫渐渐涌起,几乎顷刻间就要吞没裴含绎的所有神志。
  他含了一小块清透的冰在舌尖下,勉强打起精神,细细嘱咐景涟诸事,生怕自己睡过去的时候会出事。
  如果还能撑住,裴含绎绝不会放任自己失去神志。但缩骨秘法天长日久之下,反噬极为严重,数月前在刘府时,他还能勉强依靠解忧丹压制剧痛,而今却不得不辅以药物,强行让自己睡过去。
  否则的话,裴含绎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熬住,即使能坚持,在这般难以想象的痛苦中,他也等同于什么都做不了。
  “如果有异样,立刻叫醒我。”裴含绎肃然道。
  当啷一声轻响,裴含绎将他的那把短刃推到了景涟手中。
  “如果,如果发生变故,我又受制于药效迟迟叫不醒。”裴含绎偏头,在左臂上指了个位置,“朝这里下刀,不至于失血太多,但足以将我弄醒。”
  景涟像是被火燎到,立刻松开了手。
  裴含绎这次没有笑:“不要犹豫,倘若发生变故,你叫不醒我,我们两个只能一起死了。到那时,什么都不要顾忌,先把我弄醒再谈其他。”
  见景涟点头,裴含绎终于合上了眼。
  很快,他又睁开了眼睛,眼底神光涣散,显然已经在失去神志的边缘,却仍然强撑着精神嘱咐景涟:“如果禁卫搜山过来,我还没有醒,一定要在他们进来之前把我弄醒。”
  景涟懵了:“为什么?”
  但她还是点头:“你放心。”
  话音落下,裴含绎再也支撑不住。
  他的头偏了过去,一缕发丝从鬓边滑落,影子被跳跃的火焰映在他的颊边,投下鸦青色的、摇曳的阴影。
  裴含绎睡着了。
  景涟望着太子妃睡去的面孔,愣愣出神片刻,挪到火堆边,继续数她的坚果,像一只丢失存粮的迷茫松鼠,正盘算着该如何度过冬天。
  那堆坚果毕竟数量有限,景涟数来数去也不可能多数出几个,她反反复复地数,不敢停下来。
  裴含绎交代她守夜,她怕自己一分神,就会睡过去。
  数坚果到底无趣,景涟转而开始吃牛肉干。
  她咬着牛肉干,望着洞外纷飞的雪花,感觉有些寒冷。
  但不知为什么,她的惊惶居然神奇地散去了,心底唯有一片平静。
  景涟往火堆里塞了根树枝,抓起一把干净的新雪,微微用力,借雪水洗净右手。
  左臂痛的久了,居然也渐渐习惯,只要不动它就好。
  景涟含着一块冰,挪过去试了试裴含绎额间的温度,皱起眉头。
  裴含绎仍然在发热,甚至更加严重。
  景涟很怀疑裴含绎受伤了,伤口感染故而发热,只是不肯说而已。但裴含绎睡过去之前,曾经嘱咐景涟如无意外不要碰他。
  景涟不理解,但她的优点是自己不懂,也很乐意听别人的教导。
  她原本的倦意被裴含绎额间未褪的热度吓没了,守在裴含绎身边,隔一会就忧心忡忡地抬手试探裴含绎额间的温度。
  山间狂风席卷,刮过林间有如鬼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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