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章
裴含绎抬手想拍拍景涟头顶,见状只好收手:“别怕,殿下,你冒险在这里问我,不就是还存着一点替我隐瞒秘密的想法吗?”
景涟眼睫扑闪两下,像被他刺中了心底隐秘,垂下睫羽。
她不是傻子,昨夜绑起裴含绎之前,其实已经考虑过最坏的后果。
但她选择冒险行事,自然有自己的道理,即使这个做法看上去很不明智。
这里是荒郊野外,只有他们二人。
景涟做过的那个梦里,太子妃待她很好,是她的重大靠山。
而太子妃最终死于毒杀。
发觉太子妃身份的那一刹那,景涟便想起了梦境中太子妃的结局。
谁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毒杀东宫储妃?
她本以为前些日子皇长孙一事,可能与太子妃的死因有关。但此刻她却想到了另一种可能,那就是太子妃身份暴露,为了维护天家颜面,所以被毒杀。
景涟没有多少可用之人,但这里天寒地冻,只有她和太子妃,说出口的话不会再有第三个人知道。
出于情谊,太子妃待她很好,她并不想问也不问就将太子妃送上死路。
出于私心,她与秦王齐王间都有着难以磨灭的隔阂不快,他们二人登基,景涟的下场绝不会好。即使不提她和楚王渐渐疏远的关系,要景涟说楚王龙章凤姿天日之表,必然能打败秦王齐王夺取储位,景涟也很难昧着良心说出这样的话。
她已经旗帜鲜明地下注东宫,而东宫则依仗太子妃存在。
所以即使危险,景涟也必须要冒一次险。
她低下头,不肯回答太子妃的话。
人总是有私心的。
景涟知道,自己在太子妃身上存的这一点私心,其实就是对父皇的背叛。
尽管近来她同皇帝间有些隔阂,但那终究是疼爱了她二十余年的父亲。
裴含绎捧起景涟的面颊,平静注视着她:“殿下,我之所以信任你,是因为我们本就是一样的人。”
景涟茫然望着他,不明白裴含绎的言下之意。
裴含绎道:“你的那串珍珠金链呢?”
景涟没有带出来。
往日在宫里,她那串珍珠金链从不离身。今日要出门行猎,她担忧弄坏了链子,磨损了珍珠,就摘下来留在首饰匣中。
也幸好她没有带出来,昨日骤然遇刺,景涟全身上下的琳琅珠玉遗失损坏大半,若是带出来,恐怕就保不住了。
裴含绎道:“那串珍珠金链,我知道它的来处和主人。”
景涟骤然抬首:“你说什么!”
下一刹,她立刻发现自己说错了话,迅速止声。
——景涟曾经说过,那串珍珠金链,是她母亲的遗物。
她的母亲当然是元章贵妃,金链的来处和主人自然也只能是元章贵妃。
然而裴含绎却没有因为她的话显出半点诧异。
他望着她,眼底渐渐浮现出既是了然,又是哀婉的神色:“你早就知道了,是不是?”
他停顿片刻,轻轻地道:“陈侯,宁时衡。”
第58章 猎场(七)
景涟仰着头, 面上依旧是一片静默的茫然。
她的这幅神情,落在裴含绎眼底, 就像是最大秘密被人得知时的震撼。
宁时衡是谁?
景涟茫然想着,袖底右手攥紧,她要用尽全身力气,才能克制住面上不露出分毫异样神情。
她的脊背抵在冰冷岩壁上,抑制不住极轻的颤栗。
“你怎么知道……你到底是谁?”
裴含绎极不明显地一顿,而后柔声道:“柳秋。”
他调动自己埋藏在宫中内外的人手, 上下彻查柳秋的出身来历、人际往来,虽然挖出些有待斟酌的地方,但柳秋能稳居宫正之位近十年,绝不是易于之辈。
裴含绎没有证据, 不过既然景涟早就对柳秋生疑,那么不妨借来一用。
话音落下, 他短暂停顿片刻, 思绪飞转。
再开口时, 依旧毫无滞涩, 全然听不出是临时编出的借口:“那日你对我提起, 柳秋似对含章宫别有用心, 我命人盯住柳秋, 发觉柳秋似乎并非擅自行事。”
饶是此刻思绪混乱, 景涟仍然立刻听出了裴含绎的言下之意。
柳秋身为宫正, 又有谁能授命她行事?
裴含绎静静看着她,话锋忽然一转,怜惜道:“你从前在宫外时, 是否察觉过府中宫人、侍卫曾有打探来往交际,监视言语行迹的异动?”
这句话全然是毫无根据的模糊暗示了, 范围划得极大极广,更没有什么确切的描述指向。
然而妙就妙在,这句话一定是真的。
景涟身为皇帝最宠爱的公主,府中宫人侍从众多,想要从景涟身边下手的人更是不计其数。或是谋求利益,或是攀附权贵,又或是如丽妃那般只是信手而为埋下一颗钉子,这样的人随手就能抓出一大把。
这其实什么都无法佐证,更完全不能与柳秋乃至天子画上等号。
但在此时,这句充满暗示性、诱导性的话语,毫不意外地将景涟引入了裴含绎的言语陷阱中。
她一日一夜未曾安睡,始终面临着饥寒、困倦、惊惶、疲惫的威胁,对于娇生惯养的金枝玉叶来说,其中任何一样都足以立刻压垮她。景涟能坚持到这时,已经是极为坚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