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章

  更遑论山间积雪难行,恒春山地势起伏极大,摔进山谷里连人都未必能找到。
  柳秋缓缓道:“恒春山太大,这样搜下去,不知要搜到什么时候。”
  校尉道:“话是这么说,但总得仔细搜,要是落下哪些地方就不好了。那些逆党运气真是好,赶上一场雪,把后路全抹平了。”
  柳秋睫毛微垂,轻轻咬着牙。
  她心底还存着最后一份指望,因为她知道那些逆党没有离开这座山。
  她存心借逆党作刀,设法为他们指出一条入恒春山的路,却没想到被反过来摆了一道,那些逆党自己留了后路,动手时用的招式、携的佩刀,都与陈侯当年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柳秋不信他们能摸清自己的底细,她更倾向于那些逆党本就要披上一层伪装,以此避免查到他们身上。
  岂料他们偏偏假扮成旧江南道驻军残部。
  柳秋闭上眼。
  那些逆党本就是有她相助,才能入恒春山。倘若他们出来,想要无声无息消失无踪,没有她的帮助根本不能做到如今这样天衣无缝。
  所以他们很可能被雪困在了山里。
  那公主呢?
  柳秋心头抽搐起一阵熟悉的剧痛。
  她顾不得去想自己有没有露出破绽,也顾不得考虑公主如果平安回去,会面临怎样艰难的境况。
  她自负算计精妙,此刻却算不了更远更长久。
  人总要先活着,才能叹其他。
  她只要景涟活着。
  .
  言怀璧勒住马。
  他朝前张望,只看到飞舞的雪片,远处的林野上白茫茫一片。
  一匹黑马从后面赶上来,是言家的护卫。
  言怀璧道:“怎么了?”
  护卫低声劝道:“公子,雪又下起来了,不如先停一会,这样的山路,马摔一跤就爬不起来了。”
  言怀璧转过头。
  他的目光掠过身后来路,远处深刻的马蹄印已经被风雪掩盖,只能隐约辨认出三两点曾有人走过的痕迹。
  禁卫们已经喊得喉咙干涩,出不了半点声音,就连护卫也是口干舌燥。
  见言怀璧望来,一个个都露出忐忑的目光。
  言怀璧沉默片刻,道:“先原地停下,继续。”
  他说的含糊不清,护卫却立刻听懂了,一挥手招呼所有人原地下马暂歇,另一手举起一样东西,凑到唇边。
  “嘀嘟嘀嘟嘀嘟!”
  鬼哭狼嚎般的唢呐声再度响起,破开呼啸的风声与飞雪,仿佛能传到千里之外。
  禁卫们竭力克制,仍然忍不住露出痛苦神情。
  言怀璧是唯一一个没有下马的人,唢呐声起的那一刻,他的那匹马已经朝更远处走去。
  护卫的唢呐停了:“公子?”
  言怀璧道:“吹着。”
  护卫领命,立刻再度奋力吹奏起唢呐。
  言怀璧策马,慢慢向远处走去。
  风雪寒天,陌生山路,独自一人贸然离队实际上非常危险。言怀璧自幼受教,千金之子坐不垂堂的道理自然明白。
  他倒不是为了躲开难听的唢呐声,而是循着本能行事。
  呼啸的狂风扑面而来,割在脸上像是钝的刀锋。
  一捧飞雪扑到言怀璧脸上,他缓缓眨眼,拂去颊边雪沫,怔怔望着寒风卷起更多的雪,继续向远处轰轰烈烈吹过去。
  远远望去,风雪仿佛永远不会休止,像天地间一张飘扬的白纱。
  又好像他见到永乐公主那日,她臂间笼着的白绸。
  言怀璧勒住马,微微失神。
  崇德十六年的宫墙下,公主轿辇招摇而过。
  轿辇上的公主仰着一张娇艳的面孔,衣裙却白如霜雪,发间别着素色的珠花。
  像一尊高居莲台的冰雪雕像。
  美得惊人,也冷得惊人。
  所有人低头,恭谨地避开目光。
  直到轿辇远去,言怀璧抬起头来。
  引路的内侍善解人意,抢先对他道:“言公子,方才那位贵人是圣上爱女永乐公主。”
  言怀璧点头。
  他轻声道:“我知道。”
  内侍没有听清,追问一句:“公子说什么?”
  言怀璧不答,只道:“我看公主一身白衣……”
  他话音恰到好处地顿住。
  宫中不禁白衣,但素淡衣裳多是丧期穿着,说来不吉。妃嫔们为了讨个好意头,也怕惹得圣上不快,故而除了宫正司极少有人穿白,更何况是如永乐公主一般,全身上下通身雪白。
  内侍唇角抖了抖,像是很怕犯了忌讳,低声道:“哎,公子您可别多提,公主那是和圣上怄气,说要……”
  他舌头抖了半晌,抖得言怀璧眉间渐渐拢起,才叹气道:“要穿孝呢。”
  “驸马……”内侍说了两个字,又咽回去重新道,“郑侯世子受郑侯牵连,先是抄家下狱,后来直接流放了。新婚燕尔的,夫婿没了,据说公主连最后一面都没能见上。”
  内侍此言已经是为尊者讳,隐去了很多。
  事实上,宫中人人皆知,圣上不许公主和罪人郑氏再有半点瓜葛,不要说出宫,连派个人去探看都不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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