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章

  竹蕊道:“外面的宫人全都进不了东宫,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缘故,这和禁足有什么区别。”
  兰蕊轻摇香扇,看着白雾袅袅升腾,她的脸色没入白雾之中,看着颇有些怪异:“不会是这次遇刺……”
  竹蕊全身一震:“说什么呢!”
  兰蕊回过神来,吓出一身冷汗:“我失言了。”
  这等大事,不要说她们只是宫人,就是宫内各位贵主,也同样讳莫如深。
  千岁苑行猎,本来和年下大封六宫一样,是因着今年多灾多难,特意要大张旗鼓办起来彰显天威,粉饰太平的。
  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闹出遇刺的大事来,连带着东宫储妃与永乐公主一起丢了,险些双双殒命恒春山,简直是在皇帝脸上抽了一记耳光。
  宫中朝中但凡有些眼色的人,最多只是义正辞严说几句逆党可恶。个个都不会在这个时候多提此事,免得刺了皇帝的心,到最后自己反被平白无故牵连。
  竹蕊将香扇从兰蕊手中取过来放下,出神半晌,才缓声道:“我总觉得,心里很不安,仿佛有什么祸事。”
  兰蕊气的踩了她一脚:“大年下的,你天天要我说吉利话,现在自己倒不避讳。”
  竹蕊垂着眼道:“我实在不安——你看看公主病了这几日,圣上来看过几次?从前公主有个小病小痛,圣上下朝就要过来看看,现在福宁殿的宫人每日例行过来问一问,圣上却只来了一次。”
  兰蕊勉强道:“从前公主年纪小,圣上自然更紧张些,毕竟小孩子……”
  竹蕊恍若未闻,接着说:“别的不提,只说一句——公主和太子妃刚找回来,圣上为什么就忙着起驾回宫?”
  兰蕊又勉强道:“或许是怕山中还有逆党埋伏……”
  声音止住。
  二人面面相觑,在彼此眼底看见了惶然与苦笑,各自说不下去了。
  .
  柳秋从漫长的宫道上走过。
  不远处几个仙风道骨的方士走来,看见柳秋,先是一怔,旋即颔首道:“柳大人。”
  这些方士虽无品级,但皇帝近年来偏爱参玄悟道,方士所说的话有时竟比朝臣更能听得进去,是以即使天子宠妃,六部朝臣,都轻易入不得他们眼中。
  不过方士能讨得天子欢心,自然也有些揣摩人心的本事。
  他们待后妃朝臣不甚上心,对着外朝武德司、内宫宫正司的人却能多两分客气。
  他们倒是看得明白,方士虽受重视,杀了一批却还有一批。能替皇帝暗地做事背骂名的,才是真的难以替代。
  柳秋自然不会在方士面前摆架子,也很客气地道:“几位道长许久不见。”
  两方礼数做足,各自笑着告别,刚一擦身而过,各自脸色又都落了下来。
  一个小方士跟着师父在参玄司待了许久,虽从前没有入宫面圣的机会,却已经被捧惯了。今日得了师父恩准,答应他随行面圣,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脸色立刻就不大好看:“都说宫正司得脸,我看也不过如此。”
  到底年轻,心里想的都写在脸上。
  他师父别过脸一看,顿时恼了,扬起拂尘便在他背上抽了两下:“眼皮子浅的东西,没见过钱吗,宫正司也敢想着伸手,不要命的货色。”
  碍着如今是在宫里,不好大声骂人,方士站定脚步,扬声唤了一个内侍过来:“我这孽徒近日正炼金丹,突然想起来那一炉丹药火候将足,劳烦公公快引他出去。”
  说着浑然不顾小方士惨淡的脸色,便将他逐走了。
  进得福宁殿来,方士们照例献上新炼制的金丹。
  试药的太监照例上前服丹,殿内的重重帐幔都被系起,皇帝静静看着,忽然道:“冲虚。”
  号为冲虚的方士连忙上前跪下:“圣上。”
  皇帝道:“朕记得你能观天象,测吉凶?”
  冲虚心中大喜。
  他擅长借天象招摇撞骗,偏偏入参玄司后,皇帝只令他们唱诵典籍、炼制丹药,天象自有钦天监负责,根本轮不到冲虚借题发挥,是以在参玄司中一直不能出头。
  冲虚连忙道:“贫道不敢妄言……”
  他正要自谦两句,忽然瞥见一侧的方士正朝他使眼色,心下一凛,连忙硬生生转了话头:“贫道虽学艺不精,于天象上却有些心得。”
  皇帝道:“朕近日夜间观天,苍龙似有暗淡之相,你来为朕解上一解,这是为何?”
  苍龙指二十八星宿中东方七宿,又名东方苍龙,时人以此指代东宫。
  冲虚一顿,先悄悄抬首瞥向皇帝面色,然而皇帝养气功夫极深,又怎会被他看出喜怒。
  参玄司历来与东宫有怨,太子妃不喜方士,认为皇帝信重方士有乱政之忧,诸方士自然对东宫深怀怨气。
  皇帝问话,冲虚不敢沉默,心中咬咬牙,大着胆子道:“圣上慧眼如炬,贫道近日夜观天象,亦察觉东方苍龙晦暗,这是大不祥之相。预示着苍龙为煞气所冲,若不化解煞气,恐怕有冲犯紫微的可能。”
  他虽然想借机进言打压东宫,但还是谨慎地用了‘煞气冲犯’四个字。倘若皇帝接下来流露出对东宫的不满,自然可以顺着说东宫无德,故而生煞。
  倘若皇帝并不是当真对东宫不满,他还能及时转变口风,说东宫煞气乃是流年不利,抑或是小人在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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