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章
李进不敢抬首,微微撩起眼梢,偷眼瞥去,只见皇帝似笑非笑,不知在想些什么,连忙又低下头。
“既然太医说要养着,那就好生将养。”皇帝道,“去库里挑些秘藏药材,捡好的送过去,不要吝惜,养好之前就多躺一躺,不要误了养病。”
听到最后一句话时,李进心里不由得咯噔一声。
他侍奉皇帝多年,深知未必疾言厉色才是不悦,只听皇帝言下之意,分明是要永乐公主不必再出含章宫了。
这不是明发旨意的禁足,因而留足了面子,但若要有人以为这就可以阴奉阳违,或是假作不知,那就是毫无转圜余地的取死之道了。
李进连忙应声:“奴婢这就去给公主传话,圣上一片慈爱,公主听闻,必然感动不已。”
皇帝又道:“裴家呢。”
李进道:“武德司那边一直盯着信国公府,近日来若说异样,那就是信国公夫人命人往宫中递了好几次折子求见,都没能成行。其他倒也没什么,信国公府还是一如既往,并不大和其他人家走动。”
“太子妃殿下卧病宫中,两位良媛过去侍疾,也被太子妃殿下遣走,现下东宫宫务有两位良媛主持着,暂没什么太大的问题,只是……”
只是王谢二位良媛能打理宫务,却半点奈何不了东宫政事。
无论身份、地位、家世还是手腕,如今能压制东宫不生动乱的,除了太子妃,便唯有明德太子复生。
这些话自然轮不到李进来说。
于是他点到为止,恰到好处停住。
皇帝手撑着头,神情依旧平淡,道:“太医怎么说?”
李进道:“太子妃殿下没有大伤,还是冻伤与擦伤,只需慢慢养着,太医并没有什么好法子。”
皇帝笑了一声。
那笑容意味深长,李进脊背生汗,只低头不言。
直到退出去,李进躬着的脊背才慢慢直起来。
他一手握拳,锤了几下已经酸痛麻木的腰背,寒风吹干他额间渗出的细汗。
殿外天空苍白而辽远,李进的目光越过红墙,追随着天际掠过的一只孤雁,消失在惨淡的云层后。
一个内侍小跑而来:“义父,义父,周相、陈相与大将军到了。”
李进拉住他,低声道:“如何?”
内侍如实交代:“脸色不甚好看。”
李进当机立断道:“我正奉圣命去含章宫送药,你赶紧去开库房给公主取药。”
说着,他招手叫来另一个懵懂的小内侍,道:“进去通传,周相、陈相、傅大将军到了。”
那小内侍年纪太小,机灵有余经验不足,还以为自己有机会出头露脸,哎了声一溜烟往殿内去了。
旁边宫人瞟了一眼,眼底微带不忍,终究还是不敢得罪李进,什么都没说。
待得从含章宫送药回来,李进在殿门外一站,便有识趣的宫人上来低声汇报,只说皇上方才召见几位大人,又动起怒来,小六子连带着吃了挂落,刚打死了。
李进听得心惊。
皇帝的脾气,是越来越不好了。
不过想来倒也在情理之中,如今各地叛逆争相起事,朝廷甚至难以同时顾及多处,镇压不及,当真是为难到了极点。
他再度进殿去复命。
殿内仿佛狂风过境,杯碟瓷器碎了满地,皇帝烦躁地来回踱步,宫人们站在一边瑟瑟发抖,既不能上前去叫皇帝让开自己扫地,又生怕皇帝伤着,满殿宫人都要受责。
面对满殿狼藉,李进只做不见,恭恭敬敬道:“公主谢过恩典,看着很是感动,泪如雨下,连声说自己不争气,让圣上因己而劳心。”
皇帝森然冷笑。
李进顿时头皮发麻。
冷笑过后,又是片刻的沉默。
李进低下头,认真盯着脚边的瓷片,发觉其中几片瓷片上沾着未干的、淋漓的血。
他无心去猜想那是谁的血。
他只希望下一次出现的,不要是他的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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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涟靠在床头。
床帐完全挽起,寝殿内门窗紧闭,地龙烧得旺盛,十分温暖。
她穿了件烟霞色的衣裙,分外明丽,映衬出她格外苍白的面色。
“公主。”兰蕊端来一碗清粥,“总要吃点东西。”
景涟摇头避开:“还是没有消息?”
兰蕊顿时苦了脸:“是,奴婢无能,还是没能探听到东宫的情况。”
竹蕊净了手,又用细布仔细擦拭过,才道:“公主既不想饮食,奴婢来给公主换药可好?”
景涟有气无力道:“不是才换过?”
竹蕊道:“太医说这药格外灵些,只是两个时辰需得一换。”
景涟有些烦躁。
她闭了闭眼,压住心底的焦躁不安:“换吧。”
淡绿色的药膏匀开,薄薄一层,带着苦涩的药香。触及伤口的那一瞬,景涟抖了一下,因为它极其冰冷。
景涟最不喜欢苦,自从在雪地里待了两天回来,她也格外怕凉,强忍着没有躲开:“这是什么药?太医院的?”
竹蕊说不是:“公主忘了,这是李公公奉命送来的三春膏,生肌止血有奇效,据说坚持涂抹,伤口半点疤痕都不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