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章

  被她一说,景涟顿时没有那么抗拒了。
  但很快,她那点刚浮上唇角的笑意又像水波一样消逝了。
  她轻轻叹了口气。
  能得天子赐药,自然是极大的恩典。
  但景涟自幼就习惯了这份恩典,比起江南道进贡的灵药三春膏,景涟还是更想父皇能亲自过来,见她一面。
  尽管初初醒来,身体与精力都极为不济,但景涟仍然从兰蕊等人的口中大致问出了消息。
  皇帝如今对她的态度很奇怪。
  他并不来探望景涟,却赏下珍贵灵药,御医日日亲自过来诊脉,比民间富商家里自己买断身契的小医士还要殷勤。
  景涟毫不怀疑,她每日的脉案都会被立刻送到皇帝桌头,一份不落。
  他唯独不愿意过来看看她。
  景涟忽然很怀念年幼时。
  那时有一次,她去御花园中玩雪的时候太过忘形,宫人们劝不住,果然当夜景涟就发起高烧,哭闹着要母亲和父亲。
  当时含章宫的宫人使出浑身解数,也没能哄住嚎啕不休的景涟,不得已冒着获罪的风险,到福宁殿前求见君主。
  皇帝当夜正在熬夜批阅奏折,金黄杏黄浅黄各色封面排得足有一人多高。然而听说景涟发起热来,皇帝也顾不得其他,丢下手中的奏折过来陪在景涟床边,守了两日,直到景涟退烧后才肯放心离去。
  然而现在,皇帝不肯过来看她,只一味敷衍。
  即使努力克制,景涟仍然忍不住想起在那座山洞里,太子妃提醒她的话。
  陈侯真的是她的亲生母亲吗?
  那拨追杀她和太子妃的刺客,真的与她的生母有些渊源,所以皇帝的疑心一并延伸,最终化作对她的提防和忌惮。
  景涟抬起手,用力按住眉心,借疼痛来让自己不要多想,控制思绪。
  “那太子妃呢?”
  按道理来说,如果皇帝疑心她,那么完全没有必要连带着太子妃一起禁足,甚至比对景涟还要苛刻些。
  毕竟景涟身为锦衣玉食的富贵公主,即使禁足一年半载,也没有任何影响。而太子妃则不同,她肩上挑着东宫的重担,多禁足一天,带来的糟糕影响很可能就会完全无法挽回。
  明知如此,皇帝依然一意孤行,连带着太子妃一同关在了东宫里。仿佛东宫群龙无首,即将迎来新的风雨。
  景涟心底生出一个可怕的猜测——太子妃的身份是不是暴露了?
  很快,她摇摇头,把这个前所未有的恐怖想法甩出脑袋。
  ——倘若裴含绎扮做女子入宫当太子妃的消息走漏出去,皇帝立刻就会在愤怒与后怕交织下,直接将裴含绎处死,然后对外声称太子妃暴毙,哪里还会等到这个时候,以一种相较之下可称温和的禁足令惩处裴含绎。
  想到这里,景涟竟然禁不住替他松了口气。
  第64章 风起(三)
  清晨起来, 惟勤殿的院子里飘着朦胧的薄雾,缭绕不散。
  廊下有很多宫人来来往往, 极是忙碌。
  年节将至,东宫遵循往年的惯例,开始更换各处殿宇的装饰,以及悬挂许多朱红绸纱,连花房中养着的娇贵花木都逐步挪到外面,尽管它们可能只熬过一夜便要死去。
  但即使如此, 东宫的气氛仍然显得有些窒闷。
  谢良媛拢了拢披帛,莹润的脸颊埋在领口镶嵌的雪白皮毛中,显得更加年轻娇俏。
  她也的确很年轻,明德太子死得太早, 东宫中留下的女人都很年轻。
  谢良媛回首看着身后惟勤殿紧闭的宫门,默默抱紧了手中暖炉。
  她觉得这个冬日很冷。
  就像三年前, 明德太子薨逝那年的冬天一样。
  怀贞看着守门的宫人重新合上惟勤殿大门, 折身回去。
  进得殿中, 暖意扑面而来, 怀贞原本被风吹白的脸迅速升腾起一层血色。
  “殿下, 谢良媛已经回去了。”
  裴含绎一手支颐, 翻过新的一页书卷, 淡淡嗯了一声。
  他的眉眼间带着些倦意, 按理来说, 清晨刚起,是不该这么疲惫的。
  不过惟勤殿的宫人对此习以为常,自从太子妃猎场遇刺归来后, 总是精神倦怠,太医每两日一请脉, 却又诊不出什么疾病,只说殿下受了惊吓,心气郁结,多喝些安神汤,多静养即可。
  怀贤很快又从殿外进来:“殿下,太医来了。”
  宫中贵主两日一诊脉,是沿袭已久的惯例。
  原本东宫有自己的医官,用不上太医请脉,但自从太子妃遇刺归来,皇帝特意下了恩旨,令太医院为太子妃请脉看诊。
  这是极大的恩典,自然没有推拒的道理。
  裴含绎起身,进了侧殿。
  侧殿中摆着一扇极大的屏风,屏风上镶嵌各色金玉珠翠,又有金丝银线绣出重叠繁复的绣纹,隔着这扇屏风,只能影影绰绰看见人影。
  后宫女眷身份贵重,太医请脉时,多以这种屏风或帷帐隔开。
  这恰恰为裴含绎提供了极大的便利。
  太医在屏风外躬身行礼,而后屏风内探出一只雪白纤细的手。
  怀贤上前,在腕间搭上一块轻薄的绢帕,太医隔着绢帕诊脉后,又行了个礼,退下去开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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