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0章

  “到底怎么回事。”皇帝寒声道,“好端端的,太子妃怎么会薨逝,惟勤殿的火又是怎么回事?”
  大太监叩首哭道:“昨夜宫门下钥后,太子妃殿下忽感不适,急传东宫医官,彼时奴婢不得近前,故而不知道殿下是怎么了,只知道医官脸色十分不好,劝谏殿下叩开宫门请太医前来。殿下却不准,只说宫门已经下钥,擅自叫开宫门于理不合,于是只令医官煎药,谁知道到后半夜就……”
  大太监嘴唇哆嗦:“眼看着惟勤殿里又乱起来,奴婢觉得事情不好,有心想禀报圣上,可当时宫门没开,奴婢只能伺机在殿后查看。却听见殿下身边的内侍怀贞与女官怀贤暗自密谋,说殿下中毒,他们这些近人难辞其咎,因此、因此他们……”
  他的话音戛然而止。
  下一刻,大太监捂住喉咙,双眼圆睁,像一截被砍断的枯木倒落下去。
  他张着嘴,鲜血喷出来,将面前垂落的白色纱幕染作一片血红。
  惊呼声起。
  皇帝倒退两步,惊怒道:“来人!来人!”
  御前侍从一半冲向倒下的大太监,另一半围拢而来,牢牢护住圣驾。
  事发突然,皇帝自然顾不得再质问景涟,信手将她拖起来塞到身后,厉声道:“宫正司呢,叫进来!”
  景涟已经什么都听不见了。
  太子妃死了。
  她忽然觉得很冷,情不自禁地开始颤抖,像一个患了疟疾的病人。
  太子妃死了。
  她茫然地想,怎么会?
  怎么会这么快?
  她忽而想起梦境中秦王的话,那个近乎预言的梦境曾经令她以为很远,远到她还有时间改变。
  混沌中她眼前一花,下一刻只觉得双臂被人抓住,大力摇晃。
  她木然抬眼,只见皇帝正攥着她的肩头,眼底惊色难掩。
  景涟怔怔地想,这是怎么了?
  很快,她看见腥红血色落在衣摆上,甜而腥的血气从喉间蔓延开来。
  景涟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那是自己吐出的一口血。
  她摇晃两下,眼前一黑。
  那个被仓促打断的梦境似乎再度扑面而来,攫取了景涟的全部神志。
  仿佛一只女子的、柔软的手掌,抚上她的面颊,而她似乎再度变回了襁褓中的女童,躺在怀抱里,无比温暖。
  母亲,是你吗?景涟想。
  不重要了。
  不管是谁,带我走吧。
  梦境也好,死亡也好,别丢下我。
  她闭上眼,任凭自己坠入无尽的黑暗中去。
  .
  一辆马车行驶在官道上。
  “我就说你不该放那把火的。”裴夫人抱怨道,“太仓促了,谁都能看出来是故意的。”
  信国公裴颖无奈地道:“可是不放那把火,太子妃遗体无故消失,岂不更明显?无非就是早一刻晚一刻被发现的关系。”
  裴夫人说:“李氏他们呢?”
  信国公小心翼翼地看了裴夫人一眼:“他们母子几个往另一条路去了。”
  这是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倘若事败,李氏母子隐姓埋名,保住裴家一条血脉;倘若事成,接回来便是。
  裴夫人一哂。
  信国公高大的身材顿时显得矮小了。
  裴含绎端坐正中,见这夫妻二人气氛古怪,很善良地开口道:“该换马了。”
  声音未落,马车已经停下。
  裴含绎等人弃车换马,行至一处城镇外,又等了片刻,便见另几名穆宗旧臣带着妻子儿女赶了过来,纷纷上前拜见裴含绎,又改乘数辆马车,各自分道而行。
  “幸亏城门卫是我们的人。”一名须发花白的老臣拍着心口道,“见势不对抢先让我们出城,刚出城门不久,就听后方城门里喧闹起来了,而后城门关了,我们赶紧跑,若是慢上一星半点,这条老命就要丢在京城里了。”
  信国公自得道:“天下大事必做于细,小人物自有小人物的用处,若是不拿他们当回事,迟早要吃个大亏。城门卫官职虽卑,却有大用。”
  那老臣本是先帝一朝的刑部侍郎,当今皇帝登基,穆宗旧臣便是眼中钉一般的存在,偏偏他性情耿介不善掩藏,没多久便丢了官职。
  若不是有同为穆宗旧臣的同僚暗中相助,恐怕他连性命都难保。
  此刻他便道:“圣上与陈侯当年变法,便是要为天下寒士谋得一条出路,小人物也得有一条活路可走。”
  他呵呵笑起来,年事已高的老人,嘶哑笑声像是夜枭的鸣叫:“没有出路,小人物是会自己找出路的。”
  余音飘散在风里,飘散进裴含绎所乘那辆马车。
  他是主君,自不能与他人同乘。
  裴含绎垂下眼睫。
  与信国公见面时,信国公开口说的第一句话,是广南道反了。
  天下纷乱,各地相继起义。广南道不过是雪上加的一捧霜,火中添的一捧油,除了让这天下纷乱的局势更乱些,并没有什么可以说道之处。
  他摊开双手,看着掌心。
  离京后的路,他们早已筹划了千遍万遍,先赴江南道,待天下人人皆反,便可顺势而起,打出大义名分,攻回京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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