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2章

  她的手悬在空中。
  身旁再没有衣袖可以牵了,而她唤过的父皇,也不是她的父皇了。
  还未至福宁殿,远远便可望见通明的灯火,煌煌灯烛照亮半边宫城,福宁殿外的广场上矗立着数不清的雪人,走到近前才发现那是待命的禁卫军。
  弃辇登阶,行至廊下,只见廊下整齐站着一排人,秦王齐王楚王自不必说,东宫两位良媛抱着皇孙站在那里,虽然穿的很厚,但还是冻得脸色发白。
  这里没有后宫妃嫔,想来皇帝自觉不好,竟对后宫封锁了消息。
  见景涟过来,所有人齐齐望向她,有人神色复杂,有人满含探究,还有人担忧之色难掩。
  然而景涟一个都无暇注意。
  她跟着尹太监穿过人群,来到殿门处,柳宫正迎出来,对她行礼:“公主请过来,圣上正问起你。”
  景涟随她入内。
  不知何时,大殿中层层雪白纱幕已经尽数撤下,显得殿中过分空旷。穿过大殿,寝殿外跪了一地方士。
  极苦的药气从殿内飘出来,尽管灯火通明,但寝殿中却仍有挥之不去的阴沉。
  景涟踉踉跄跄扑到床前。
  她几乎不敢相信,皇帝居然变成了这幅面容枯槁的模样。他的面色苍白过分,双颊凹陷,唯有眼睛亮的惊人,像两簇火焰从他的眼底生出来。
  然而稍有些眼力的人都能看出,这是回光返照的表现。
  “圣上。”景涟脱口而出。
  皇帝定定望着她,良久,道:“你来了。”
  景涟哽咽出声。
  若说对皇帝没有怨,那是虚言。
  但这一刻,她跪倒在皇帝病榻前,最先记起的却是年幼时皇帝抱着她,在御花园里扑蝶的画面。
  皇帝抬起手,吃力地抚了抚景涟的发顶。
  “你来了。”他说。
  他看着景涟,却又不是在看她,反而像是透过景涟的脸,正看着很多年前离去的故人。
  “也许你是对的。”皇帝说,“也许按你的路去走,今日的局面会好看很多。”
  但很快,皇帝笑了一声,其中满是决然:“不过我从不后悔。”
  他那双眼睛显得更为明亮。
  野心、自负、残忍,从他的眼底毫无掩饰地流泻出来,足以令任何一个人胆战心惊。
  “我不后悔。”
  他又重复了一遍。
  然后他的手垂下去,滑落在景涟肩头,像是一记重锤敲打在她的心上。
  那双眼睛的光芒暗淡下去,如同骤然被吹灭的烛火。
  离床榻最近的李进扑通跪下,紧接着远处的殿内众人意识到发生了什么,齐齐跪倒,哭声震天。
  景涟的眼泪一滴滴从腮边滚落,她膝行上前,望着皇帝毫无生气的面容,唤了声父皇。
  “圣上。”景涟改口。
  她重重叩首,额头砸在冰冷金砖上,一阵痛楚传来,锥心刺骨。
  从此以后,她的怨恨、她的不甘,她尚未理清的孺慕与挣扎,就以这样一种突然的方式,尽数落幕了。
  她又唤了声:“圣上。”
  “怎么会这样?”她喃喃道。
  “为什么?”
  她骤然转身,目光从殿内的侍从、太医身上一寸寸掠过,不知是在质问他们,还是在由衷的疑惑。
  “为什么啊?”
  朦胧的泪眼里,忽而有一只手伸来,按在她的肩上,极为坚决。
  那人的声音传来:“公主。”
  景涟茫然抬首。
  柳秋看着她,声音静而轻。
  “国不可一日无君。”柳秋的声音传来,落在景涟耳中,忽远忽近,像隔着一层纱,“圣上驾崩了,公主最后侍奉在圣上身旁,请问圣上是否对公主嘱托过万里江山的归属。”
  景涟颊边还挂着眼泪,愣了片刻,掩面痛哭,只是不答。
  她哭得太伤心,仿佛下一刻便要昏过去。
  也正因为她哭得太伤心,柳秋知道不能从景涟口中听到半个字,幽幽一叹,心底却暗自松了口气。
  ——这等稍有不慎便会危及性命的问题,能避则避。
  柳秋含泪道:“圣上曾言,楚王殿下恭孝有德,人品贵重。”
  她的声音依旧极其低,旁人听不见半个字,也就不会落人半点口实。
  景涟稍一抬眼,心底愕然。
  即使对她来说,太子妃不在,楚王登基便是最好的选择,但景涟偏心至此,也没指望楚王能争得皇位——论长幼论人望论权势,他都是三王中最末的那个。
  柳秋说这句话,其实是为了向景涟传达她的倾向,借此展露友善。
  然而景涟却猛地一惊。
  按照她的梦境,最后登位的那个,该是秦王,而齐王楚王都死在了秦王手下。
  疑虑和戒备同时升起。
  景涟扶着床榻艰难站起来,避开了柳秋伸来的手。
  正在这时,殿外传来急促的叩门声。
  第67章 正文结局
  殿外叩门声愈发急促。
  显然, 皇帝病重数日,三王与东宫皇孙都冒雪守候在外, 自是知晓皇帝已经是强弩之末,驾崩便在旦夕之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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