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4章

  柳秋平静说道:“公主这话叫我听不懂了,雷霆雨露皆有君上赐予,我一介微末女官,哪里敢兴风作浪。”
  “那最好。”
  柳秋道:“我以为公主与永和公主不睦。”
  这句话看似轻描淡写,景涟心下却咯噔一声。
  果然如此。
  李进所说的那道旨意中,写的恐怕是齐王的名字。
  景涟唇角弯起,有些自嘲,有些伤感。
  她确实与永和不睦,乃至于和齐王的关系也极差。
  连柳秋都能想到,一旦齐王得势,自己的处境怕是会很难过。
  她无声苦笑。
  今夜这一场痛哭过后,尘归尘,土归土。
  那些恩怨来不及细细梳理。
  二十年的父女情谊,也就一并入土掩埋,至此断绝。
  .
  虽然口中说起齐王,实际上柳秋并不畏惧。
  她原本想要推楚王出来,甚至不必拿出什么切实证据,只要楚王在这个最紧要的关头搅进夺位的浑水,那么齐王就会腹背受敌,焦头烂额。
  到那时,即使齐王如常登基,先与兄弟争斗大伤元气,再接手乱成一团的朝局,怕是皇权还没抓稳,造反的义军就要将整个江山打烂。
  当年穆宗皇帝眼看世家坐拥朝野,勋贵代代相传,天下寒家子弟没有晋身之阶,百姓屡受盘剥。
  如此一来,多则数十年,少则几年,必然生乱。
  恰巧陈侯衡出自贫家,女扮男装入京。但她身为女子可以扮做男子行走,身为贫寒文人却没有晋入官场的途径,还是穆宗皇帝设法将她添在陈氏旁支之中,以没落世家的身份入朝,方才有了文臣封爵的佳话。
  君臣二人一拍即合,决意变法。广开科举,限制世族,打通上下,重新塑造朝中格局。
  他们一手策划的变法,史称承宁变法。
  但最终,穆宗皇帝英年早逝,变法一党中重要的成员郑侯叛变,与世家共同拥立反对变法的吴王登基,宁时衡孤木难支,最终变法狼狈收场。
  皇帝是获得世家支持,才能坐上皇位的。
  即使他明知世家垄断朝堂会埋下祸根,但人不能揪着自己的头发将自己提起来,他要坐稳江山,就不能自毁根基。
  能以高妙手腕将天下人的反抗压制二十年,已经是极其难得。
  然而在他死后,还有谁能?
  景涟躺下去,床幔放下,她面上泪痕未干,眼睛半闭着,乍一看就像真的昏睡。
  她的声音极轻:“柳宫正,我看见外面有很多禁卫。”
  柳秋道:“他们奉圣上之命,拱卫宫城,这几日只是临时调过来,以防生乱。”
  景涟道:“那些禁卫的来历,宫正您可知晓。”
  柳秋道:“自然。”
  景涟却道:“前几日还好,今夜这么大的雪,宫正真的认得出人吗?”
  柳秋先是一怔,旋即全身上下寒毛倒竖。
  .
  雪夜里,京城半边天宇忽然映出了红光。
  言敏之披衣而起,来到院中,仰头望了片刻,面色忽而变了。
  他吩咐道:“看守住府中各处,绝不许有人擅自出入,违者立杀。”
  随着他一声令下,府中顿时喧闹起来。
  言敏之背着手,道:“去将库中的白布取出来。”
  言夫人不知何时来到他身后,闻言讶然道:“难道……”
  言敏之叹息道:“一如当年。桓公身死,五子相争,从不稀奇。”
  言夫人想的却是另一回事:“既然圣上已经……那我儿是不是可以回家了!”
  言敏之回头看她,淡淡道:“你以为,他是不能回来吗?”
  .
  杀声逼近时,景涟娴熟地站起来,开始整肃衣冠。
  柳秋正在窗前张望局势:“公主就在那里,别动。”
  而后她推开殿门。
  这些叛军没有放箭,所以柳秋才敢开门,她走出去,很快又回来,脸上是虚假的怒意。
  为首的校尉进来,景涟不识得他,却觉得有些眼熟。
  校尉是秦王府中亲兵,入内见只有公主、女官等女眷,竟然还很客气地退了出去,不欲开罪金枝玉叶。
  饶是他算得上客气,门口的宫人们都已经吓得摇摇欲坠。
  校尉沾血的铠甲,剑锋上滚落的血浆,还有行走间如欲噬人的凶厉,哪里是这些寻常宫人可以承受的。
  及至校尉退了出去,殿门从外面喀啦一声锁上,又有两个宫人吓得跌坐在地上。
  柳秋先过去对景涟道:“没事了,秦王约束过他们,不准向女眷动手。”
  秦王只是要夺位,并不是要得罪满朝上下。宫中女眷少有出身寒素之辈,若是乱军无眼,伤及辱及哪个高门妃嫔,岂不是要与其母家结下难堪。
  景涟道:“柳宫正,你说谁能胜?”
  柳秋道:“齐王必死无疑。”
  没人能预料到秦王竟然备下兵马,准备殊死一搏。
  景涟道:“为什么会走到这一步?”
  柳秋说:“太子薨逝后,秦王势大,圣上一直忌惮。”
  景涟道:“仅仅如此?”
  皇帝对秦王的打压,实在有些不同寻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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