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0章
在他的身后是退一步就要跌落的悬崖,甚至他就正在跌落。
但是在他的背景里,那是无数的飞鸟正在从崖底腾空而起,朝着天空飞去,在画面里无声地喧嚣着。无数绚烂的彩色羽毛折射着光线,好像凝固成了微薄的虹彩。
震荡鼓动的气流吹拂着青年的头发,让黑色的发丝随着风一起飞舞,莫名带着几分脆弱与临乱的味道。
生与死,黑白与彩色,下坠与上升,白色的光与黑色的眼睛与长发,一切都是显得那么鲜明而又矛盾。
就像是北原和枫这个人。
按照常理来说,王尔德应该是满意的。他成功塑造出了这样一个复杂的角色,在两面相对的属性中寻找到了最佳的契合点。
但这幅画太沉默了,沉默到近乎忧郁,让画家有时候都忍不住思考起画是否也会得精神疾病的问题。
北原和枫怎么可能是这个样子的啊!
王尔德如此想着,用挑剔的目光看着这幅自己好不容易才完成的画:“所以你是真的不打算说上一句话吗?别假装出一副无辜的样子,我知道我的异能是什么东西。”
“你们这些被画出来的存在无时无刻都在想着蛊惑我把你们放出去,取代那些被画上去的人而存在。这就是你们的本能。虽然我不知道你在打什么主意,但我无论如何也不会答应……”
他的话语戛然而止。
但很快,像是急于要反驳或者否认掩饰些什么,他的语气又变得漫不经心和轻快了起来:
“嗯?你问我为什么要成为一名画家,为什么要想要把北原和枫还原出来?那不是很简单的事情吗?因为我在追逐着美和所谓的名望,就是这样。”
“我是美神最忠实的信徒,没有人能够把我与她拆散。我自身就是对她的殉道与献祭。”
如果说一开始带着欲盖弥彰的感觉,但越往后说,王尔德的声音越有一种仿佛在朗诵诗歌的优雅,一眼就可以看出其中一往情深的热情:
“就像是古人在自己身上抹蜂蜜、香膏、肉桂与浸泡花朵的水一样,我也把自己打造成一件充满戏剧性与争议性的艺术品献给她。”
“而我则作为她最虔诚最优秀的信徒,在人间享受人们对我源源不断的议论与追捧,通过盛大的名望去享受我应得的幸福。没错,我就是如此地功利——我一刻也离不开上流社会与它的纸醉金迷,这没有什么好羞耻的。”
“为什么画画?因为绘画是最直观的艺术,只要有足够的冲击力,哈。每一个看到我的画的人都会被我所折服,就这么简单。”
王尔德耸了耸肩,表情显得满不在乎:“如果人们的审美转变的话,我也可以去写戏剧,去写与诗歌,卖弄几个字的文采。这对我来说都没有什么不同。只是我选择了绘画,所以必须要画好它,来尊奉我所爱着的美而已。”
“可是……”
画像却没有被这一大段话所说服。他的声音却慢悠悠的,带着一种王尔德熟悉的柔和:“你还记得你的美学三大准则吗?”
“美是至高无上的。”画像说。
北原和枫趁厨房里的锅正在慢慢炖着肉的时间里,到自己的房间里,看了一眼自己那副还在画架上,没有风干的画。
旅行家用他那对仿佛凝固着夕阳光辉的眼眸安静地注视着还没有凝固的颜料,用叹息般的、也是诗歌般的语调轻声开口:
“美也是……非功利性的。”
画上面是王尔德。
那位画家穿着一件低领的白色衬衣,领口翻开得很大,脖子上系着一条黄绿红的三色丝巾,一只手放在毛皮衬衣里的大衣的口袋里,一件浅黄色的灯笼裤与黑漆皮鞋。
他坐在装饰精美的窗台上,有无尽的阳光从窗户外面照进来,几乎要模糊他的眉眼。在他的身边是一瓶子鲜艳的红玫瑰与白百合,他的手中也握着一只百合。
只不过是枯萎的百合花。
北原和枫看着这幅画,再一次想到了那个一直轻盈地缠绕在他的心头,像是一根羽毛一样盘旋着的问题:
到底是什么样子的人,才能一边大大方方地宣称自己就是追求名望和荣誉的追名逐利之辈,一边追逐着最为非功利性的美呢?
更重要的是……
“是啊,甚至连美自身。”
王尔德自嘲般地笑了一声,打断了画像继续的发言:“它也是无用处的,乃至于是世界上最没有用处的一个东西。”
“很可笑吧?”
——当那位画家走在背道而驰的另一条路上的时候,当他在那条追逐着“有用”的路上,尽自己一切的可能去描摹最无用的美的时候,他到底是什么样的心情呢?
第209章 苹果园
在王尔德的眼里,北原和枫是一个很矛盾的存在:他似乎总是那样坚韧而又脆弱,明亮而又忧郁,温和而又疏离。
当然,也不仅仅于此。
而是:一个明明追求着那些平淡安稳、岁月静好的日子,却永远奔赴在远行的路上的人,难道不是最最奇怪的?
王尔德这么想,于是便更加好奇眼前的这位旅行家,不动声色地拼凑着对方的过往。
但在北原和枫的眼里,王尔德的身上也全部都是解不开的矛盾:
他追逐着名利,渴慕虚荣,离不开上流社会的供养和他人的吹捧认可。
但同样的,王尔德也追逐着没有用处的美,渴望真心,而且傲慢到不接受其他人任何形式的反驳,对他信奉的美的违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