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手指粗的麻绳猛地一绷直,刚刚盛满水的木桶落到了井边人的手中。
那是个身材魁梧骇人的高大男子,他举起刚刚从水井里提出来的水桶, 将里面的水倾倒在身上。
一桶水不足以降下他身体的温度。
一桶又一桶的沁凉的井水从头顶浇下来。
站在冷然的夏夜里, 清风徐来, 月色当空,他却觉得此时身上比站在正午的烈日之下还要炎热。
热得难捱。
哗啦啦的水声不断在夜色里响起。
地面汇出一片水洼溪流。
好几桶水之后燕归才觉得肌肤上的温度降低了一些,心里的火焰却越烧越旺。
抬起手掌抹了一把脸上的水,手中多余的水渍溅到地上,也有一些顺着他的喉结滑落到衣襟里。
不久之前, 他的汗水也像是此时的井水一样多。
身体的主人能够感觉到心脏在胸腔里跳动,一下下, 宛若擂鼓。
月光下,那双残酷的眼睛望着月光照射不到的黑暗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过了一会儿,胸腔里胡乱跳动的心跳渐渐规律了些, 燕归抬手轻轻捋了捋身上衣服的衣襟。
这不是他的衣服。
他的衣裳已经不能穿了。
不久之前,一切结束之后, 永寿公主对他说:“你在这儿等我,我给你找件衣服。”
燕归今夜反应有些慢,点点头。
就已经看到永寿公主绕过屏风离开了。
檀华的脚步声渐渐远了,燕归捡起那条在很久以前被主人丢到一边的细长鞭子,用指腹轻轻抚摸鞭子上的银色倒刺,一点伤口出现在指尖,慢慢地,有鲜红色自指腹的伤口漫出来。
他注视着指腹的伤口,心里想道,这条鞭子看着像玩具,上面的倒刺却比他想的要尖锐锋利一些。
鞭子被他重新放到一边。
永寿公主回来的时候,臂弯之间挂了一件深蓝色的衣裳,她将衣服递给燕归,说道:“是新衣服,没人穿过,宽松的样式,我觉得你差不多能穿,试试吧。”
将衣服递给燕归,檀华将屏风后的空间留给对方,自己推到屏风后面。
她给自己倒了杯水,晚上不宜喝太多水,她只是浅浅地喝。
屏风后头,穿衣的燕归将那件袍子穿上,略宽大些的衣袍,穿在他身上正正好好,四肢不紧绷,下摆的长度也不算短。
他的确能穿得下。
也像永寿公主说的一样,是没被人穿过的新衣服,细棉布的料子,因为没洗过,表面还有些微微发硬的浆感。
他穿着这件新衣裳走出来,檀华笑了笑,“还不错。”
燕归自那时永寿公主展露的笑容中回过神来,又在月色里站了一会儿,想了许多,最后不由得也笑了笑。
这一笑,牵扯到唇边的一点结了痂的伤口,他用指腹在伤口轻轻碰了碰。
月光高高升起,照得流水的地面像是铺了一层亮灿灿的水银,青石地砖上倒映着井栏杆和上面水桶的影子。
原本在院子里淋水的男子已经消失在院子里了。
旭日东升之时,他和往常一样到院中练习刀剑武功。
燕归身上现在没有重伤,最重的伤口是太虚观主曾经留下的剑伤,那道伤口愈合得不紧不慢,但在宫中独有的疗伤秘药的治疗下还是渐渐好了,他向来谨慎,不想被人巧合窥见什么端倪,用了上好的,不会留疤的金疮药。
这样的药,是在宫外得来的,他留有三瓶,以备不时之需。
这是第一次使用。
药效很好,在内里的伤还没有好完全的时候,伤口外部愈合得很快,最开始是留了一道猫挠一样的小伤疤,这道细细小小的伤疤也在随着时间慢慢变平变淡。
三日之前,燕归看过这道伤口,上面还剩一点点疤痕留下的黑色阴影。
他是古铜色肌肤,这样一道阴影很不明显。
饶是如此,永寿公主那时出现在院中,他那时还是没有转过身。
昨夜见到永寿公主的时候,燕归解衣后发现,那道深深的剑伤看上去恢复了九成,皮肤上只剩下一道阴影的小伤疤,不知何时已经完全消失了。
他觉得这道伤疤消失的时机正好。
身上除了已经愈合的那道剑伤,还有永寿公主留下的一道浅浅的剑伤,那也不能算是伤,一觉醒来已然好了九成,完全可以当做不存在。
剩下的还有两道伤口,一道是指腹碰到鞭子上的倒刺被勾出来的细小伤口,触摸东西的时候会有一点感觉。
另一道就是嘴唇上的伤口。
想到那道伤口,身体的触感好像又回到了昨晚,燕归手上挥刀的力道一下比一下重。
煞气出笼,他的刀势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猛烈。
昨天夜里,在一墙之隔的那张软榻上,他一直忍耐着,从小到大,疼痛的时候他习惯忍耐,他很能忍痛,也许这也是天生的。
记得小时候,有些同龄的男孩子和人打架打输了、在家里挨了父母的打、或者是被狗咬了,会哭得嘶声力竭,直到嗓子哑了都不能停下。
燕归始终不能感同身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