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他的本意是白惜时与圣上一同长大,眼下又日日伴于左右,应该是了解皇帝不满意原因的,因而,想要让他指点指点那些翰林学士。
  不过白惜时眼下,却更愿意替解衍抓住这次难得的机会。
  “但愿不会让大人失望。”
  当日傍晚,白惜时离开司礼监,回到了宫外的府邸。
  用完晚膳,她便将解衍独自留下一并叫入书房,让他替皇帝代拟这封罪己诏。
  白惜时坐于案桌前,望向对面青松一般的男子,“钦天监测算的祈雨之日便是在后天,所以,你只有一个晚上的时间。”
  虽为罪己诏,但皇帝,当然也是有偏向的。
  皇帝自登基以来,算得上勤政,江山社稷、百姓民生经他在位八年来的努力,也均有欣欣向荣之兆,这个时候写罪己诏,是皇帝谦虚,怎可痛批?
  何况乎他还是一个好面子,极其爱护自己名声之人。
  若是写得太狠,把皇帝批的一无是处,那皇帝这么多年来的付出岂不是笑话?
  可若是写得太过空泛,均是虚无之言,皇帝亦觉得心思不诚,不够凸显他是一名实干之君。
  因而在白惜时看来,想要写好这篇文章,就要设身处地站在皇帝的角度去写。
  可以写问题,但更要写原因,这些问题的存在不是因为皇帝无能,不够辛勤,而是因为积弊已久,皇帝已经认识到了症结所在,并愿意为此付诸行动,积极解决。
  这是一篇要向普罗大众公开之文,亦是一篇笼络温暖民心之文,中心思想,罪不在朕,但朕亦愿意赴汤蹈火,为天下除积弊,开先河。
  白惜时能够理解皇帝,但皇帝同时偏好骈文,对辞藻对仗要求极高,她写不出那样工整严密的语句,但她知道,解衍一定能够达到皇帝的标准。
  因而将以上要求说了,白惜时再抬首,便见男子目光灼灼望向自己,颀长的身姿在烛火的映衬下更加挺拔俊逸,立于书案对面,就这么一瞬不瞬地盯着白惜时。
  白惜时起先也算给面子,跟他对盯了一会,但盯得久了,她发现解衍一动不动,还在盯,一直盯,便有些无语。
  手指伸长于桌面上用力一敲,白惜时:“能写还是不能写?”
  解衍依旧望着她,“能。”
  “能写那便动笔。咱家脸上有字吗?你盯着我就能写出来罪己诏?”
  男子闻言,眉眼弯弯笑意明显,继而掀袍坐于案桌的另一端,提笔研墨,开始按白惜时所言代拟这封皇帝所需的诏书。
  白惜时则于一旁兀自看书,等解衍写得差不多了,才会放下书本绕过去瞧一瞧,若是觉得有什么不符合皇帝心意之处,便会立即指出来,叫解衍修改。
  白惜时一心扑在这封诏书之上,立于端坐的解衍身后,斟酌推敲每一个字眼。
  解衍亦敛目凝神,倾听白惜时所说,当写到一句不常用之言,这个时候似是有感而发想要与白惜时商讨什么,男子微一偏头,目之所及,却是白惜时近在咫尺的侧颈,纤长白皙,上头还闪烁着几颗晶莹剔透的汗珠。
  恰在这时,一阵夜风从窗棱中窜了进来,对方鬓边的碎发便这么毫无征兆地被撩起,继而,若有似无拂过了男子的面颊。
  很轻,很痒……这缕不听话的发丝不知为什么,好像不仅拂在了解衍的脸上,也潜入般绕于心头,叫人,突然就忘记了方才想要说什么。
  解衍怔怔地望着身侧之人,笔尖的墨汁凝结,一不小心,落于宣纸之上映出一个浓稠的墨点,夏夜本就闷热,即便屋中放了冰块,两个人靠得近了,仍能从对方身上感受到传递过来的源源热意。
  原本因投入写作而忽略的五感,此刻也毫无征兆地一并恢复了过来。
  那种拘谨不自在之感,又开始光顾解衍的周身。
  白惜时望见行云流水的字迹当中倏然出现黑点,突兀的停留在上头,蹙眉转头,看向解衍,这一看,便很快发现了异常。
  “你怎么流了这么多汗?”
  视线交汇间,解衍握住笔杆的手指再次收紧,继而才恍然回神道:“可能是……怕热。”
  “咱家屋子里头放了这么多处冰,你还热?”
  到了夏日,白惜时为防止身份暴露,衣衫下头还裹了一层紧紧的束胸,如此便比旁人怕热很多,因而她的屋中冰块向来充足,一般人是不会感到热意。
  但解衍却一派真诚道:“……热的。”
  “年轻人火力还真是旺。”
  随口感慨了一句,白惜时便起身向门边走去,眼下时候已经不早,她腹中亦有饥饿之感。
  转过了身,因而白惜时并没有发现男子在听见“火力旺”三个字后,莫名垂下的头颅,以及那隐隐泛着红的耳根。
  “叫人上两份冰粥来吧。”白惜时如是吩咐道。
  此时诏书的整体框架已经定下,接下来的便是遣词用句,两个人又互相商讨一番,待整篇文章差不多初具雏形,没过一会,冰粥便送了进来。
  小丫鬟送来的粥有两种口味,一种甜口,一种无味,每种两份,白惜时今日倒是想再试一试还有没有那么排斥甜,然而盛起一勺送入口中,唔~能接受,但也并没有多喜。
  她索性还是换了无味的绿豆粥来食。
  解衍选择的是甜粥,男子吃完了自己那一碗,似乎还没有饱,盯了粥盘片刻,瞳仁微动,继而抬起一双漆黑的眸去问白惜时,“掌印,剩下的你还用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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