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4章

  那段时日,她每夜都有两盏萤火虫琉璃灯,持续到它们消失的季节。
  冰冷的指尖落在江迟迟眉眼,指腹抚平了她无意识皱着的眉。
  “那便笑一笑吧。”
  别皱眉,他想。
  ......
  屋外下起了淅淅沥沥的雨,连绵细密的雨落在天井下的四方池里,酝酿了几分山间寒气。
  背脊上不时传来轻抚,催人困倦,江迟迟的眼皮渐渐沉重。
  隐隐在雨幕里忽然传来了争执声。
  浅棕色眼眸倏地睁开,她侧头凝视去听。
  听声音,似乎是翠云和一个中年男人在争执,江迟迟捕捉到了翠云说的一些能理解的词汇——“村外”“惩罚”“诅咒”“莲童”。
  至于中年男人的话,她没能听懂,对方似乎被激怒了,连吼带骂,语速极快。
  这场争执只维持了很短的时间,以打砸东西的声音为结束。
  雨声掩盖了这场短暂的争吵,夜幕再次回归寂静。
  江迟迟侧躺,近在咫尺的苍白面容浸在昏沉光线,生出几分似聊斋鬼怪的森森艳色。
  听懂的内容太少,她无从猜测这场争吵的具体内容。
  于是,她闭眼听着细密雨声,额头亲密抵住燕无歇的下颌。
  他的手从江迟迟脖子下穿过,穿过散落的黑发,轻轻搭在她的背上。
  “无歇,除掉玄鬼后,你有什么想做的事吗?”
  燕无歇轻抚她有些纤瘦的背脊。
  他咬字清晰,声音低沉轻缓:“与你成婚。”
  “......除了这件。”
  艳丽青年眼神暗沉,他收紧手臂,似有不悦:“迟迟,你想不对我负责?”
  “......”江迟迟一脸木然,“你再这么毫无诚意提起,我会把你踢下床。”
  每天都要在她耳边念叨许多次,听得耳朵都起茧子。
  冰冷的手牵着江迟迟,引她按在腕间,那里有一枚与她一样的同心契。
  “我愿做你的手中刀,我所拥有的一切,都是你的。”青年的声音将她的心颤颤拨乱,“包括命。”
  “所以,你怎么能说我毫无诚意。”
  江迟迟缓慢眨了一下眼睛。
  这样毫无保留的好将她沉重包裹,因为失去的太多,她仍会下意识想要逃避。
  千万情绪翻涌,江迟迟轻轻拽住玄色衣襟。
  “无歇,别对我这么好。”
  会把她惯得太过贪心。
  薄唇轻柔覆在她的眼睫,不含情欲,只是一个纯粹的吻。
  “是吗?可我觉得还远远不够。”燕无歇抚摸她江迟迟细腻的脸庞。
  从前的她,绝不会说出这样的话。
  那个骄纵的小殿下,如今是最出色的灵师,却不敢要他的好。
  燕无歇将她按在怀中,轻叹:“是我来得太晚。”
  但没关系,他还有很多时间,可以将她再重新养一遍,将错过的那些岁月都补足。
  奔波了一日,江迟迟很快便陷入了沉睡。
  她陷入了一个古怪的梦。
  梦里一片漆黑,唯有缓缓蠕动的长尾,覆盖着幽蓝鳞片,冰冷、神秘、让人心惊胆战。
  那长尾上有不少鳞片缺失,露出暗红的血肉,那血肉翻腾蠕动不断生长,在鳞片边缘伸出了许多细小的触手。
  江迟迟的耳边响起了一声叹息,如同经历了亘古沧桑,含着深深的怨恨、疲惫、无望。
  古怪的呓语汇聚成同一句话。
  “——祂们快要来了。”
  第94章 傩面祈春3
  后半夜的雨仍未停歇。
  “——迟迟。”一道身影把江迟迟从噩梦中拉出。
  睁开眼时, 耳边还萦绕着那古怪的低语,江迟迟捂着额头,看见漆黑的窗外,缓了一口气:“出事了吗?”
  她的视线忽然凝住。
  窗外是村内霞河, 深夜时分, 人影幢幢。
  细雨落在黑色伞面, 燕无歇手执白玉伞骨, 与江迟迟静默缀在深夜行走的队伍末端。
  寂静的夜里,僵硬的人影行走在河岸旁, 恍如鬼影。他们睁着黑白分明的眼睛, 面容雪白,面无表情。
  队伍中男女老少皆有,一张张面无表情的脸上却透露出一种让人毛骨悚然的渴望。
  江迟迟不知道他们从何来, 或许村内的居民, 又或许是治好病后定居在村子附近的外乡人,也可能两者皆有。
  这些都不重要, 因为燕无歇告诉她——
  没有一个是活人。
  “非人之躯,因容纳了几缕残魂, 看起来和人无异。”
  深夜前往渡厄洞的路寂静极了,道路两旁悬挂的福牌偶尔噼啪作响。前方那么多人行走在路上,只有鞋底踩过地面的“沙沙”声,多余的声响一声没有。
  雨意幽寒, 燕无歇陪着江迟迟, 跟随他们跨过一座一座的朱红牌坊。
  渡厄洞口隐隐传出融融白光,他们动作骤然快了, 像是受到某种吸引,一个一个走入了洞中。
  江迟迟快步跟上。
  原该漆黑的洞穴四处都是融融白光。巨大岩洞内, 人们站在神像前,脸上浮现出如出一辙的狂热、欣喜、向往。
  江迟迟闻到了淡淡的水腥味,来自于那些白光。
  她很肯定,这些白光从湖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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