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苏打冰棒(06)
苏沁掌握的线索少得可怜,这让她心中充满沮丧。上课时,她的思绪如浮萍般飘荡,无法集中在教授的讲课内容上,心里五味杂陈。
那男孩口中提到的人究竟是谁?她毫无头绪。在学校里,她一直都是孤独的边缘人,没有朋友,也没有人真正了解她。然而,却有人对她的家庭和过去了如指掌。
苏沁抿了抿乾裂的下唇,对方似乎非常了解她的弱点。
她从小就知道,她的家庭有一天会成为她人生的污点。
自幼失去父爱的她,总是羡慕别人的家庭,尤其是安若秦根本没有扮演好母亲的角色。那个心情不好就拿女儿撒气的女人,怎么能算是一个称职的母亲?
苏沁咬紧了下唇,血从乾裂的嘴唇溢出。
母亲是她长久以来的梦魘,甚至所有人都拿这件事当笑柄,不断提醒着苏沁,她的家庭有多么不堪。
她有段时间不愿走出阴暗的房间,反而窝在潮湿且充满腐败味的空间里感到一丝安心。墙壁渗水的滴答声和头顶上闪烁的灯光,才让她感到不那么孤独。
幸好,她的身边还有苏漓。苏漓成为她唯一的慰藉,能够理解她的孤寂,抚平她内心所有的皱褶。
为了帮助苏沁从黑暗中脱身,苏漓当仁不让,成为她的保护者,填补了苏沁欠缺的勇气。
苏沁虽然感激苏漓的关心,但久而久之,心中却滋生了一丝厌倦。
她希望能够依靠自己的力量,而不是永远生活在苏漓的保护伞下,只会让人更加看不起她。
但苏沁依旧缺乏足够的能力和勇气。
「苏漓你在吗?」她回到家后,偌大的房子里只剩她一人的声音,内心深处的孤寂再次如潮水般涌来。而成天在家浑浑噩噩的安若秦也不知去向。
「怎么了?」苏漓从房间里走出,换上了一条深色的连身裙,显得格外精心打扮。
苏沁松了一口气,庆幸苏漓还在家。
苏漓一边将长发扎起,一边对苏沁道:「我等会要出门,冰箱里还有东西,如果你饿了,就拿出来加热吃吧。」
「好……」苏沁的表情显得失落,今天她又要孤单一人了。
「你要去哪里?」见苏漓如此盛装打扮,苏沁不禁好奇。
「陈怀旭约我吃饭。」苏漓慌慌张张地跑向门口,「不说了,我要迟到了。」
随后,她迅速地穿好鞋子,关上门,留下一道淡淡的清香。
苏沁微微动了动鼻子,没想到苏漓居然还喷了香水。复杂的情绪在她心里翻涌,她第一次见苏漓如此重视与陈怀旭的约会。
嘖,有点烦躁。苏沁手指捏得嘎嘎作响,总算减缓了心中的不痛快。
她走向冰箱,打开门,冷气扑面而来。她随手拿起一盒微波食品,放进微波炉里加热。随着微波炉的嗡嗡声,她彷彿被定格般,站在微波炉前一动也不动。
寂寞和空虚逐渐被放大。
苏漓与苏沁挥手道别后,匆匆赶至陈怀旭定位给她的便利商店前。
陈怀旭早已在门前等候多时,见到苏漓气喘吁吁的模样,他递上准备好的苏打口味冰棒。
「这给你,先消消暑气。」陈怀旭展开灿烂的笑容,见到苏漓,他的喜悦之情溢于言表,嘴角几乎要咧到耳根。
「等等不是要吃饭吗?怎么先吃冰了?」苏漓失笑,接过冰棒,却久久未拆封。
陈怀旭纳闷地问:「这不是你最喜欢的苏打口味冰棒吗?」
苏漓尷尬地扯起嘴角,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陈怀旭皱起眉头,他应该没有误会吧?每次遇到苏漓,她手上几乎都拿着苏打口味冰棒。
「我等等再吃吧,怕吃了冰棒,晚餐就没有胃口了。」苏漓找了个理由搪塞,见陈怀旭没有起疑,她才松了口气。
「你不介意到我家吃饭吧?我做了一些菜,希望合你的胃口。」陈怀旭现在无所不用其极地想讨好苏漓,几乎发挥他毕生所有的烹飪功力。
「咦?」苏漓惊呼,她还以为是去外面吃饭。
看出她的侷促,陈怀旭连忙解释:「别担心,家里只有我妹而已。」
苏漓静默,事到如今她似乎也没有临阵脱逃的机会了,只能硬着头皮坐上陈怀旭的机车。
「你很紧张吗?」陈怀旭感受到苏漓的身体僵直不已,「你就把我妹当朋友就好了。」
苏漓没有回话,风吹过两人之间,形成一道无形的隔阂。她出神地望着陈怀旭的背影,街道两旁的景色呼啸而过,苏漓的心七上八下,她在想,若是与她相见,该如何应付?
「陈怀旭,我不太想去了。」苏漓开口,也不在乎会不会得罪他。
她的直觉不停地告诉她快跑,千万别去。
「嗯?」风切声太大,陈怀旭没有听清苏漓方才所说的话。
「我说,我不太想去了。」苏漓开始挣扎,「放我下车!」
陈怀旭紧急停靠在路旁,罕见地有些动怒,「这样乱动很危险,你知不知道?」
苏漓撇了撇嘴,一脸不情愿。
陈怀旭不理解她怎么突然间就闹起脾气。「怎么了?」他试探性地伸出手想要去勾苏漓的手。
苏漓不着痕跡地将手抽回,「我有点尷尬,去你家吃饭似乎不是很妥当的选择。」她毫不犹豫地将心里话全盘托出。
「你不要有负担。」陈怀旭坚定地看向她,透过眼神传达出他的诚恳,「我妹不太方便外出,况且她也需要有人照顾,我才想说去我家吃比较方便。」
「抱歉,我没有先问过你,也没有事先考虑你的感受。」
语落,他在心里向陈怀曦道歉,他拿她当挡箭牌用了。
苏漓默了默,也觉得自己这样有些过度反应了。她扯起唇角,想展现自己的落落大方,「你妹真的不会觉得唐突吗?」
说完,她才觉得自己这样问似乎有些刻薄,对方都说她不在乎了。
陈怀旭摆了摆手,毫不在意地重新发动车子,「我事先跟她说过今天会带朋友回去了,你不用担心。」
过了许久后,苏漓依旧很在意陈怀旭说他妹不方便外出这件事。「陈怀旭,你妹为什么需要别人的照顾?还有你说她不方便外出是什么意思?」
陈怀旭神色逐渐黯淡,眼神透着一丝忧鬱,「之前发生了一场意外,虽然她捡回一命,但她的双腿被截肢了。台湾许多的无障碍设施都不太友善,对她来说,出门是一项挑战。」
苏漓低头沉思,「那她现在怎么样了?」
「刚开始她很难以接受,过了这么多年也慢慢释怀了,只是性格上还是有很多稜稜角角。她从小被我父母宠大,几乎不懂得『圆滑』两个字是什么意思。」陈怀旭苦笑,先给苏漓打个预防针,「她等会儿如果讲话有什么地方冒犯到你,千万别跟她计较,否则只会让自己心肝鬱结。」
苏漓看着周遭的风景,心中產生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不知道是同情还是愤怒,而所有的情绪却在见到她后得到了解释。
「你回来啦?」女孩坐在轮椅上看着电视,听见大门转动的声响,她转过头看了陈怀旭一眼。
苏漓跟在陈怀旭的后方,走路姿态都略显扭捏。
陈怀曦一开始并不在意陈怀旭身后的女孩,但突然间熟悉的面孔鑽进她的脑海,她不可置信地转过头盯着苏漓。
她怒目圆睁,激动到都想从轮椅站起,撑在扶手上的双手青筋暴露。
「苏沁?」陈怀曦扯着嗓子尖叫,随后拿起一旁的东西就往他们二人的方向砸。
陈怀旭一头雾水,连忙上前制止陈怀曦脱序的行为。
他压低声音:「她不是苏沁,她叫苏漓,你认错人了。」
陈怀曦颤抖着身体,眼神里止不住的害怕,「不可能,她长得跟苏沁一模一样,她肯定就是苏沁!」
她转过头哀求着陈怀旭:「拜託你带她走吧,我不想看见她,你带谁回来都好,就不能是她。」她的神态几近崩溃边缘。
陈怀旭无奈地看着惊恐的妹妹,他根本清楚他与那个叫「苏沁」的女孩之间有什么过节,但此刻站在他们眼前的人是苏漓,而非陈怀曦口中嚷嚷的苏沁。
但陈怀曦不肯退让,她一口咬定此人就是苏沁,陈怀旭夹在两人中间略显无措。
「你还记得她?」苏漓嘴角掛着凉薄的笑容。
「我怎么可能不记得?」陈怀曦扯开嗓子吼着,她一辈子都忘不了苏沁的脸,是她,是苏沁害她变成这副像人不人、像鬼不鬼的。
「是你害我变成这副样子的!你怎么还有脸来见我!」陈怀曦发疯似的不停尖叫,方才精緻的发型,此刻已经像疯子般散乱在她的肩膀。
「你才有什么脸见她!」苏漓不甘示弱,她冷冷地看着陈怀曦,「你知道她因为你受了多少苦吗?」
她的一字一句揭开了埋藏在两人之间的秘密。
陈怀曦被这句话抽光了力气,她瘫坐在轮椅上,胸口仍大幅的喘着气。
「抱歉了,现在这个模样,我们似乎都不太适合继续坐在一个餐桌吃饭。」苏漓转过身离开,留下错愕的陈怀旭。
⁑
陈怀旭睁开双眼,熟悉的房间映入眼帘,他终于松了一口气。
方才那逼真的梦境让他疑惑现实与虚幻的界限,一度感觉到窒息,彷彿被一隻无形的手紧紧扼住喉咙,无法呼吸。梦中的情景宛如咒术般束缚着他,只能按着既定的剧本演绎故事,毫无反抗之力。
他坐在床沿,冷汗如豆大般从额头滑落,滴在短裤上,留下湿濡的痕跡。
那个女孩究竟是谁?即便身处梦境,他也无法洞悉女孩身上的秘密。她和陈怀曦之间究竟有什么关联?
无数疑问堵在陈怀旭的胸口,却无从解答。
窗外,月亮高悬于夜空,乌云缓缓聚拢,一点点吞噬着皎洁的月光,黑暗逐渐蔓延。
随着乌云完全遮蔽月光,整个房间陷入一片黑暗。
陈怀旭下定决心,他一定要釐清所有的事情,他的双眼在黑夜中更显明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