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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年前惊魂

  「喂,你怎么说不来就不来,我都买好票了。」眼看电影再十分鐘就要开演,张豪生拿着两张划好位的电影票焦急地对手机一头喊道。
  「工作忙啊,再不赶工就不用过年了啦,抱歉啦,票钱下次再补给你。」
  原本约定要来的死党匆匆掛断电话,这一瞬寂然很快被四周喧腾盖过。张豪生收起手机,无奈地瞥着大厅里成双成对的情侣。
  夜里寒风吹起,情侣相互依偎,看得豪生的体感温度骤降五度。他又滑开手机,在一整排通讯中盯住其中一个名字,却犹豫着不敢点下去。
  只剩十分鐘,约了也不可能会来啊。
  身为菜鸟消防员,好不容易得间休假,没女朋友只好约死党看电影度过寂寞的星期五之夜,但他那个有工作拖延症的死党被迫加班完成所有工作,害他必须一个人跟一堆闪瞎眼的情人共度两小时。虽然不全是情侣,他的座位却夹在两对情侣中央。
  隔天就是除夕,身为菜鸟,他理所当然被排值夜。因此在值夜之前,他肯定要好好放松一下,但仍不禁在意左右情意绵绵的气围。
  幸好这部片比想像还的精彩,紧凑的剧情让他暂时脱离孤单的氛围。直到电影落幕,灯光再次打开,点亮身旁的空位。
  人流慢慢疏通,到处都能听见讨论方才剧情的窸窣声。电影演到后半段时,他正好尿意来袭,憋了半小时才衝到厕所。
  已是凌晨三点,疲惫感悄悄爬上身,豪生忖着要不要回去小酌几杯,再爬入梦乡。忽然地面晃了一下,豪生不小心尿出小便桶,他尷尬地左顾右盼,担心被发现糗样。
  顷刻地又晃了一下,豪生赶紧拉起拉鍊,往门外冲。这并非工作疲劳產生的晕眩,而是地震!猛然间大地发出咆哮,比杜比环绕音效还真实,影院摇得很厉害,几个未站稳的人因此跌倒。
  出于职业本能,豪生衝上前搀扶他们,但震波尚未停止,接着更强烈的震动似乎要撕裂地面。所有人争先恐后逃出影院,此起彼落的尖叫声引发恐惧,大家谁也不让谁,全挤在狭小的出入口。
  「快散开,别挡在门口!」豪生喊道。
  发生这么强大的震动,他能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何事。玻璃窗超乎震动负荷,砰一声裂碎,玻璃喷洒出来直溅在那些挡住门口的人身上。幸好冬日里大家都裹得厚厚一层,因此除了刺耳的高昂分贝,没有酿成太大伤害。
  豪生站出来协助工作人员指挥群眾,让他们低着头按顺序走出影院。这场没有预兆的地震吓坏所有人,外面已挤满逃难的住户,驾驶全静默在路上不敢动弹,如一部吵杂的默剧。
  自九二一大地震后,嘉南平原的人们许久没这么害怕。
  一些老旧的招牌被震断杆子,唰一声从二楼摔落,没人敢轻举妄动,也没听见有受害者惨叫。路灯忽明忽灭,汽车防盗器嗡声大作,使夜色更显诡譎。直到震感结束,人们惊慌地拨打手机,确保家人朋友平安。
  豪生赶紧查看通讯群组,果然很快就传出一堆灾情,分局也立刻打电话要他回去紧急支援。
  这一震震醒数十万人美梦,本该万籟俱寂的夜,警鸣响彻。在夜梦中被震醒的人心有馀悸睡去后,隔日才透过媒体与社群网站得知昨夜的大地震对台南造成多大的伤害。
  最惊人的一幕两栋被震垮的大楼,数百人在睡梦里惨遭浩劫,粉身碎骨的大楼证明深夜地震的可怕。若非亲眼所见,豪生难以相信平时常经过的街道已面目全非,抢救单位、受灾家属炸成一锅,使现场空前混乱。各地都有支援单位进驻,眾人合力挖开残垣,试图从几乎无法辨认方位的残垣里抢救受害者。
  新闻篇幅一篇比一篇大,FB跟IG满是小年夜大地震的讯息,外县市的朋友也纷纷询问住在台南的亲朋好友状况如何。
  豪生几乎没吃饭,虽然组员劝他稍微休息一下,但只要想到还有人被埋在里面,他根本吃不下。
  他们下铲时也会特别注意,避免伤害到不幸罹难的住户的遗体,当有生还者被救出,豪生简直忍不住呼喊,那种由内溢出的感动恐怕只有当事人才能体会。
  挖掘行动进入第三天傍晚,豪生所属的第二班快速吃完便当,加速开挖昨夜因无法承重而垮掉的东南角,他们从黄昏挖掘至深夜,豪生的衣服不晓得湿了多少次,此时疲惫的他隐隐看见有一隻手微微颤动,他抹去眼角汗水,确认那里确实有人,还是活的,他忍不住兴奋地大喊:「喂,那里有人!活着的!」。
  「生还者啊!」组员们听了欣喜若狂,顾不得身体疲惫,赶紧往豪生指的方向加快挖掘。
  拨开砂石,探照灯照出土堆里埋着一位身材纤细的少女,那女子穿着宽松白衣,瘦弱的肢体在瓦砾下蠕动。几个块头较大的消防员使劲搬开水泥块,露出生还者的脸,是个皮肤白皙的标緻女子,令人惊讶的是她居然只受了轻伤。
  他们研判女子所处的位置正好挡住衝击,她只是昏厥,身体呈现严重脱水现象。跟其他伤者起比起来,她相当幸运。
  女子眉头紧皱,身体很是僵硬,还对那场灾变心有馀悸。一旁的大男人不禁怜香惜玉起来,想这么纤弱的女子如何捱过两夜。女子的生还使所有人士气大振,继续找出等待救援的伤者。
  「抬担架来,快点。」救援人员小心翼翼将女子放上担架。
  女子缩着身子,总算张开眼,大概是突然看见一大群人,一时不知所措,挣扎地往旁边滚下去。
  医护人员火速搀起她,但她吓得两手乱抓,姣好的面容满是惧怕。
  「别紧张,小姐,你已经没事了,我们送你到医院去进行检查。」医护人员安抚道。
  但那女子疯狂大喊,凄厉地发出奇怪的音调。从她的声音听来,她的身体虽然有些累,但没有大碍,精神方面却已经崩溃。不过现场的医疗人员可以理解,换作魁梧大汉都不一定能承受如此打击,况且是这般瘦弱的女孩。
  「林班,市长秘书人在外头,他要代表市长先来慰问灾户。」第二班组员向林班长悄声说。
  「没看到小姐身体这么虚吗,还问个屁,只会作秀的官僚。先把人送医院。」班长才不管市长还是谁想抢新闻版面,将伤者送医才是当务之急。
  豪生偷偷观察女子的样貌,觉得她的脸孔越看越特殊,看上去就不像是台湾人,而且脸色白得几无血丝,若女子不动声色,也很像橱窗里的展示模特儿。这栋大楼附近就是大学,有国际交换生也不奇怪。
  她发觉豪生的视线,衝着他大吼,豪生顿时被吓了一跳,连忙转回头挖地。
  医护人员温柔地告诉她没事了,那女子已两天没进食,又因喊叫大量流失体力,很快便累瘫。医护人员只好哄她到一旁的救护站,拿了矿泉水、麵包给她,然后扶着她上担架,送上救护车。那女子走时面无表情,失落地让人心酸,对一切茫然无助。
  豪生偷偷瞧了她一眼,与她双眼相对,她虽表情麻木,眼神里却是说不尽的哀然。豪生不自觉看傻了,那女子的脸庞一开始还是模煳印象,但盯久了便清晰看见不平凡的美。
  女子纤纤细细,那双惹人怜惜的眸子此时更发楚楚可怜。鹅蛋脸、丹凤眼,让豪生想起以前在朋友家看过的古代美人图。
  但美人图是不动的,美好的,永远一帧岁月静好的样子。眼前的古典美女会吵会闹,儘管不如图中优雅,但是活生生的存在,这反而比静止的美人图还令豪生印象深刻。她不动时,那张宛如工笔画勾勒的古韵脸庞,因脸颊和额头的伤痕显得更有人性。
  「林班,市长秘书来了。」组员望着眼前西装革履,一脸斯文,戴着白色无框眼镜的高瘦男子。
  市长秘书朝救援人员和医护人员点头致意,快步走向女子跟前。
  在市长秘书身旁还跟着一个人,身高一百八十七公分,绑着及肩马尾,脸型刚稜粗獷,脖子有一串咒文似的青色刺青,一直延续到被衣服遮挡的部分,即使穿着宽厚的黑色骑士皮衣外套,也能感受到他的体格相当强悍。
  保镖?豪生忖现在连市长秘书出门都要带人保护了。
  「想不到跟你来会有有趣的发现。」大汉盯着女子笑道。
  这一笑反而让女子更畏惧。
  「不要乱说话。」市长秘书瞪了大汉一眼,向眾人简单介绍道:「这位令臣先生是市政府为台史博活动聘来的考古专家。」
  市长秘书和蔼地向女子说:「抱歉,让你受苦了,我们马上送你去医院。市长正在忙着开救灾会议,明早他会亲自前去医院探视。」
  女子虚弱地说了一些话,但没人听懂,她从头到尾紧锁眼眉,神情丝毫不敢松懈
  「泉州话,像是泉府音。」令臣莞尔问:「是大陆人?」
  「大陆交换生?」在场的人纷纷看向女子。
  「难道会是女鬼?」令臣大笑。
  忽然一阵阴风吹过,豪生身体不禁抖了一下。在掩埋数百人的废墟中开这种玩笑,立刻引来厌恶的视线,市长再瞪令臣,温和地说:「别乱开玩笑。不管她是谁,我们都会提供最好的治疗,麻烦几位赶紧将小姐送去医院。」
  令臣用着与女子相似的口音说了几句话,女子愣了一会,不再抗拒医护人员的动作。
  豪生特意看了女子的脚,踩地的,没问题。他又放心地看着女子的侧顏,直到她被抬出视线范围外。接下来市长秘书的鼓励话语他是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但几个小时后,媒体发布的新闻稿上,被救出的人却少一位。那个白衣女子没留下任何资料,在病床上凭空消失,没人看见她走出医院大门,甚至有人说根本没印象救出这个女子。媒体当然不知道白衣女子的事,否则又要被大肆渲染,搞得风风雨雨,这件事仅流传在救灾人员之间。
  当时见到她的人员都觉得毛骨悚然,回想起来那女子的脸色白得太不寻常,还有人说她起来时没看见脚。经过加油添醋,形成各种流言蜚语,最可怕的莫过于第二班其实是发现一具白骨,但因太疲累才產生幻觉。
  豪生想起那个双手刺青的高大男子说的玩笑话,骇人的是他常年掛在脖子上的香火符突然断线,这事还不算完,当晚竟做了女子一身血淋淋追着他的恐怖噩梦。
  一向敬鬼神而远之的豪生吓得去妈祖庙收惊,他记得那女子被送上救护车时,眼睛不停盯着他看。想起那张惨白的脸,空灵的气质,无不把女子的身分往鬼神方面推去。
  庙祝喃喃唸咒,消除豪生内心的恐惧。取了平安符,他还是惴惴不安,睡梦里都梦见那女子好几次,她惨白着脸跪在地上,恳求豪生救命。
  梦醒,冷汗也湿透一层衣服。
  他旁敲侧击询问其他人,有没有做恶梦的情形,但只有他有这个情况。
  某个晚上,轮到第二班休息,豪生决定打给上次看电影放他鸟的朋友,那位朋友知识丰富,对很多神祕的事物都有研究。
  「大家都说是黑心建商害死住户,那女的该不会想要我帮忙报仇雪恨吧?」
  「若她真的是受灾户,也可能是要感谢你挖出她的遗体。」
  「但是她只有向我託梦啊,而且她一直悽惨的地叫着救命!」
  「我认为你太累,想太多了,等事情结束后记忆自然会淡掉。」
  「喂,别敷衍我啊,我真的很怕耶。」豪生知道他这个工作狂又要继续处理工作。
  「你没为非作歹,也没有对不起她,她没有理由害你。这样好了,如果她又出现在你梦里,问她需要什么帮助。」
  「我吓都吓死了,看到她哪敢说话啊!
  「张豪生,你可是伟大的消防员耶,怎么可以被鬼吓成这样。」
  「你还有脸说,以前你最常编鬼故事吓我──」
  「对啊,我还记得在宜兰夜游,你被我们事先吊好的空罐子吓得差点尿裤子。好啦,工作忙一点就会忘记了,我很忙,先不说了。」
  说完,电话便掛断。
  豪生连看都不敢看,哪有开口询问的胆量。不过跟朋友抒发完,那女人再也没进入他的梦境。
  抢救工作告一段落后,举办了盛大的普渡仪式,安慰不幸受难的住户们。第二班的人还记得白衣女子的事,因此特别凑了一笔钱,额外烧纸钱给她。
  豪生不断念念有词,希望那女子安息。只是闭上眼睛时,还会猛然忆起一抹哀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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