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7 章 伤
许玄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仔细想想,换做自己受伤也一样会撑到最后,以律并没有做错什么。
但他就是气对方都不讲,常常没有底线地独自硬撑,气对方遇到关心只会用闪躲的态度面对,同时也气自己,怎么会连好好一个人也能顾到受伤?他该如何跟阿杰交代?
「抱歉,让你担心了。」在採访拍照的空档,以律靠近许玄小声地说:「其实不痛的,没有那么严重。」他想,无论如何先道歉吧!况且是真的不痛,也可能已经痛到没有知觉了。
这种息事寧人的道歉简直是在许玄的地雷上方低空飞过,他硬生生忍住不爆炸,冷淡地丢了一句:「明天我陪你去医院。」
以律正打算拒绝,幸亏内心有个声音把他拉住。他将还没说出口的话吞下肚,应了声好。
许玄满意地点了点头,顺势提出建议:「今天来住我家吧!你一个人回去我不放心。」不放心的成分多半只佔20%,剩下八成说穿了,他只是想找个人作陪罢了。
以往这种大型演唱会的庆功宴都会择日举办,好让工作人员们在辛苦了一整天后早点回去休息,然而对表演者来说,亢奋的心情没有这么快消散,直接回家总觉得有些寂寞,因此许玄经常会跟团员们去简单吃个宵夜,或是拉个人到酒吧喝一杯再走。
今天他有很多话想跟以律说,要说些什么还没想好,就是有种,想要像小时候那样彻夜畅聊的慾望。
以律难得跟许玄的想法一致,他也时常在演出结束后不想回家,因此毫无犹豫就答应了。
媒体联访完,来到后台道贺的朋友们纷纷上前,轮流跟Mist Maze在演唱会主视觉看板前合照。许玄站在以律身侧,将对方的手拉过来放在肩上,让他倚靠着,减轻脚伤的负担。
当三月兔的团员们围上来关心时,许玄的愧疚感再次涌上,阿杰平静地看了他一眼,那不带指责的视线却宛如细针般直戳心脏。不能道歉令人难受,但他知道,如果现在郑重地道歉了,以律的伤势就会从本人轻描淡写地「没事」变得严重好几倍。
相较于动作激烈的演出,这段社交时间反而难熬,肾上腺素慢慢退去,脚开始痛了起来。以律不自觉地转着脚踝,一隻手伸过来压了压他的大腿。
「你不要一直去弄它,小心到时候变得更严重。」许玄厉声制止。
「喔,好啦。」以律乖乖停下动作。越被禁止的事情让人越想做,他尽可能抑制住想乱动的衝动,将手偷偷移到身后紧抓住许玄的衣服,试着转移注意力。
「耶~收工啦!」之寒一边收拾包包一边呼朋引伴:「大家要去吃东西吗?还是就地解散?」
「你们去吧,我今天pass。」以往都是主动揪人的许玄这次居然拒绝了?讶异又好奇的猜测此起彼落,还有人开玩笑地调侃他是不是看上了哪个乐迷要去约⋯⋯会?许玄笑了笑没否认也没承认,似是故意留下臆测空间让人起鬨。
「那以律呢?要跟我们一起去吃个宵夜再走吗?」之寒问向刚换完私服,从更衣室拖着步伐慢慢走出来的以律。
「不了,他要跟我回家。」本人还来不及开口回答,话就被许玄劫走了。要不是大家都知道两人关係熟稔,这话说的还真是曖昧。
以律抬了抬受伤的右脚,面带歉意地说:「今天不太方便,但庆功宴我会去的!到时候再跟大家好好喝一杯!」
许玄背起以律的贝斯,以律则帮许玄拿包包,两人沿路跟工作人员道谢告别后,从卸货区的停车场离开,叫好的车已在出口等待。
车上播放着通俗的流行抒情歌,司机想攀谈但没人理他,气氛有些尷尬。
下车后两人同时叹了一大口气,看向对方,相视而笑。
许玄将贝斯靠在门边,让以律在原地等候,自己跑到对面的便利商店买了一袋酒和食物回来,再将琴背上肩、一手提效果器一手提购物袋,跟着以律上楼。
身为长子的许玄很会照顾人,而没有兄弟姊妹的以律刚好不擅长这些,于是两人在相处上自然而然养成了由许玄张罗一切的默契,从点餐、拿碗筷、叫车、撑伞到购物时顺手接过提袋、天冷时递上外套等等,每当许玄做这些事的时候,以律就负责在旁边发呆。
刚开始还有些不适应,后来发现这是许玄的习惯后,以律便说服自己欣然接受吧。
他享受许玄贴心的关照,珍惜被捧在手心上好好对待的感觉,儘管知道这些举动并非专属于自己,仍会不小心陷入温柔中无法自拔。
想想而已,没关係吧?
他放任隐密的幻想张牙舞爪,长成不可告人的形状,再竭力拉紧韁绳,在失控的边缘奋力阻挡,就怕一个闪失,压制不住内心的野兽而酿下大错。
「呼~终于结束了!」一进门,许玄把塑胶袋放在客厅茶几上,伸了伸懒腰,张开双手呈现「大」字型往沙发上重重一躺,发出放松而爽快的叹息。
他问眼前正在脱外套的以律:「你想先洗澡吗?我买了冰块,等等帮你冰敷。」
「喔,好啊,那你呢?」以律将两人的包包放在地毯上,掏出充电线接上插座。许玄瞄了一眼亮起的手机,还没看清楚待机画面是什么,萤幕又迅速变暗。
「我晚点吧,先休息一下。」他一说完,像是想起什么似的起身走进房间,拿了条浴巾和几件衣服出来递给以律:「喏,穿这个可以吧?」
「嗯,都行,谢啦。」以律看都没看就接过衣服,转身进了浴室。
淋浴声将许玄拉进回忆里。他想起国中时某次週末,两人说好要通宵打电动,以律便顺理成章住了下来。
洗澡到一半,浴室传来对方困窘的呼唤,疑惑水为什么都不热,原来是瓦斯刚好用完了。冬天洗冷水实在太煎熬,于是他就搬了一张椅子,坐在浴室门口陪以律聊天,陪满身泡泡的客人等待送瓦斯的到来。
想着想着,许玄不自觉嘴角上扬。那次,以律后来好像还是感冒了,虽然作为主人有些过意不去,但发生这种事实在太扯,白痴到太好笑,让人想忘记都难。
我们多久没有这么纯粹的互动了?许玄一边将多买的啤酒放进冰箱,一边想着。
近年来,两人要嘛剑拔駑张地吵架,要嘛是自己单方面倾倒情绪垃圾,他甚至想不起来以律回应了些什么。每次只要自己状态不好,就会像溺水之人紧抓着一根稻草,所有力气都用在攀附,将对方一起扯入黑暗与虚无。
状态好时会检讨,会自责,会告诉自己要振作、不能再次伤害他人;一旦掉进洞里,所有悲剧又会再度重蹈覆辙。
许玄突然意识到,待在自己身边的人有多么衰小。以律肯定受了不少委屈吧?
浴室的门打开了,那人穿着宽松无袖背心和篮球裤从瀰漫的蒸气中走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