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8 章 索玛罗伊
抽完籤到正式开录前的准备时间,以律和许玄站在贩卖机前一边挑选饮料,一边聊着各自对赛况的猜想。
「唷~以律早啊!」阴魂不散的傢伙又出现了。许玄光听到声音就想翻白眼。
「啊,许玄也在!」韩音夸张地双手合十,语带恳求地说:「等下还请你们高抬贵手啊!」
以律想到刚才在棚内,萤幕上秀出「Mist Maze VS 靛蓝少女」字样时,许玄的脸色整个垮下来,想抱怨又无话可说的吃鱉样,觉得可怜又好笑。他到底是有多厌恶韩音啊!明明人家就没怎样。
他故意牵起许玄的手,十指紧扣,身体贴着手臂,对惊讶的许玄笑了一下,转头向同样目瞪口呆的韩音说:「如果想要雾迷放水的话,我可以帮你求情喔!」
在两人之间来回打量着,聪明如韩音马上知道是怎么回事,他识相地说:「哎呀,早知道你们这么熟,我就託你帮忙要签名了。我们家符符可是雾迷的铁粉耶!一天到晚喊着『之寒好可爱、好想养一隻』,听得我都吃醋了呢!」
「哇!我是不是听到一个大八卦?」以律眼睛一亮,圈内叫符符的可不多,他脑中浮现一位赫赫有名的音控:「是最近在欧洲巡回的那位?」
韩音点点头,又摇摇头:「没有没有,也不是什么八卦啦!我们只是低调、低调。」他看向许玄,也不管对方依旧表情冷漠,自顾自地热情邀约:「他下个月就回国了,之后有饭局再找你们一起来玩啊!」
目送韩音拎着一瓶绿茶离开,以律松开手,拍了一下许玄的肩,挑眉说道:「看吧,没事啦!」
「我当然知道没事,有事还得了。」许玄重新握住以律的手,郑重其事地警告:「他那副油腔滑调的样子看了就讨厌,你还是别靠他太近,知道吗?」
以律噗哧一笑,点头答应。
靛蓝少女的表演不仅娱乐性高,四位团员的长相也各有特色,闔家共赏,老少咸宜,是个相当适合上电视、很得观眾缘的乐团。然而论气场、论音乐张力,说到底还是略逊Mist Maze一筹,落败的当下在场多数人包括团员自己都不太意外,四人面带假装难过的搞怪表情,大大方方走出摄影棚。
黄色战局结束,紧接着绿色战局的「索玛罗伊 VS 三月兔的茶会」即将登场。
先攻索玛罗伊开局就以壮阔感十足的合成器音色,按出史诗巨作电影中常会出现的四度和声,叠加电气氛围的琶音、和chorus效果掛好掛满的吉他旋律,将听眾带入北欧极地的冰雪世界。
在主唱卡卡开口前,完全没人猜出他们改编的是哪首歌,直到听见熟悉的旋律和歌词才恍然大悟,是一首怨叹人生悲苦的台语老歌,原本的编曲既俗气又过时,当下年轻人完全看不上眼、听不进耳,弃若敝屣。
演出结束后,掌声迟了三秒才响起,眾人就像被冰雪女王施咒冻结般,震慑于索玛罗伊强大的改编和詮释能力。
以律心想,无论结果如何,这场仗他们已经赢了。
但赛仍然要比,退缩没什么意义。只要站上舞台,每一场仗的敌人都还是自己。
三月兔选的是一首国民天王多年前红透半边天的浪漫抒情歌。阿杰先将速度加快,改成轻松摇摆感觉的Shuffle节奏,Lewis再将通俗到都快听腻的卡农顺降和弦进行,全部替换成爵士乐常用的九、十一或十三和弦,并用复杂的乐理逻辑串连衔接。
曲风混搭Fusion、Funk甚至Gospel元素,听起来高级有质感又不至于曲高和寡。原本Alice很担心自己不太擅长唱R&B,没办法将这种风格表现到位,但她投入细腻的感情,用生动的演绎弥补不足之处,让整首歌的层次饱满而丰富。
凭心而论,三月兔不比索玛罗伊差到哪去。觉得自己会输,说穿了就只是以律的自卑感作祟罢了。
一楼沙发区明亮而安静,宽敞的空间约略比两间休息室合併还大一点,零散地放了几组沙发和茶几,却总是没什么人使用。
韩音坐在靠走道的位置吃着豆花,眼见以律从电梯走出来,似乎是想离开电视台。
「你要去哪?」他叫住对方。
「不知道,就想随便晃晃。」
「要不要吃豆花?我有多买。」韩音指了指放在桌上的保冰提袋:「这间蛮有名的,就在隔壁巷子而已,难得这个时间不用排队。」
「好啊,那我就不客气了。谢啦!」以律随便挑了一碗,在韩音旁边坐了下来。
「我刚有看你们,蛮讚的啊!我觉得做得比原曲好听哈哈哈!」韩音一边大笑一边称讚。
被淘汰的乐团不用坐在棚内受冷气摧残,可以放风自由行动,直到最后种子队上场再回去录结尾就好,于是韩音便在空荡荡的交谊厅吃点心看电视转播,像个偷懒蹺班的业务员。
「但还是输了。」以律苦笑。
「哎呀,这本来就很看运气,而且有时候我觉得输了还比较好。」
「怎么说?」
「如果演得很烂,输了就是输了;但如果演得很好还输,节目播出后讨论度一定会爆!」韩音信誓旦旦地分析:「会有人替你们抱不平,或是开始骂节目骂评审不公平之类的,但没差,他们一定有他们应对的办法,而你们就是现赚话题和流量。」
「这么说也是没错啦⋯⋯但,就还是不想输啊!」
「嘖嘖嘖,你什么时候转性了?之前也没看你得失心这么重。」
以律很清楚,自己只是因为不想输许玄太多而已。
眼睁睁看着雾迷越爬越高,越走越远,他心中很不是滋味。一方面很替许玄开心,一方面又会產生自己被拋下的错觉。
他当然知道,对许玄而言成就高低和爱不爱根本毫不相干。但自己心中就是有个坎,他渴望与对方并驾齐驱,想成为能与之相配的存在。
「别说这个了。」以律转换话题:「你跟符符,在一起很久了吗?」
「大概五年多吧。」韩音在心中稍微算了一下。
「算是蛮久了耶!之前怎么都没听你说过?」互相关注了这么多年,以律似乎从未在社群上看到过韩音和符符的合照,连像是朋友的互动都很少,以至于他丝毫没有想过这两人有什么关联。
「可能刚好没机会吧。虽然现在社会风气开放,但还是有人会对这种事情反感,所以我们也不打算张扬,就一些比较熟的朋友知道而已。」韩音解释完反问:「那你跟许玄?」
「前阵子才刚在一起,但我们认识非常久了。」以律快速带过自己跟许玄的过去。
「原来如此。」韩音笑着说:「他感觉对我有敌意。」
「你别理他,他就是那样,之后熟了就好了。」应该吧,以律也不是很肯定,毕竟他不曾从恋人的角度跟许玄相处。如同贝斯弹了很久,却突然要他在演出时弹吉他一样,不能光看外型长得像,就觉得是同一种乐器啊!
「有点不好意思问你,但我想不到还可以跟谁聊。」以律将心中纠结很久的问题,像是两人个性的差异、自己不擅长恋爱等等,一一坦然倾吐。最后他问道:「你跟符符会吵架吗?你们是怎么维持这段感情的?」
韩音见他无意识地一直戳那碗豆花,很想制止又不忍打断。他看得出以律很徬徨,但恋爱这种事真的很难给别人建议。
「吵架当然会啊!但你也知道,他都在国外巡回,我们相处的时间很少。可能正因为这样吧,每次去接机时,看到他走出来还是会有心动的感觉。」韩音脑中浮现那人风尘僕僕归来的模样,不禁露出温柔的微笑:「加上当初刚交往时,前前后后也耗费了很多精力,想到那段辛苦的歷程,就觉得必须要好好珍惜现在的一切。」
「嗯,是啊。」他也想好好珍惜,但担忧总是不断袭来。以律害怕自己会不小心搞砸一切,却忘了,害怕本身才是搞砸一切的元凶。
「别想这么多,只要你们心中都很重视对方,船到桥头自然直啦!」韩音拍了拍以律的肩,先是缓和对方的情绪,随后正色道:「我觉得比较要担心的是这个节目播出后,大家的生活会不会受到影响?能出圈固然好,但人红是非多,名气和批评常常是成正比的。」
「我知道。」
「就像我说的,这个社会对同性恋其实不如我们想像中的友善。待在音乐圈这个同温层,这种艺术取向的环境,很容易误以为所有人都很开明,但别忘了,世界上间间没事的疯子很多。」
韩音的话让以律想起之前看到的那则「某位运动员公开出柜却被网路和同儕霸凌最后自杀」新闻,后背顿时窜起一阵凉意。
父母双亡,跟亲戚们零互动,人际关係全都锁死在音乐圈的以律,完全忽略了世界上有非常多价值观保守的群体。
「而且你们团有女生,女生更容易招惹不必要的非议,要好好保护Alice啊!」韩音语重心长地说。
三月兔的茶会最后还是晋级了。
种子队是一组重金属乐团,他们从淘汰区选了风格差异最大的三月兔,殊不知三月兔仅以两分之差败给索玛罗伊,得票数甚至赢过目前的第六和第七名。
见团员们开心地互相拥抱,以律淡淡地笑了笑,韩音说的话一直縈绕在脑中挥之不去。
他想被更多人听见,想站上更大的舞台,想像雾迷那样办千人万人演唱会,所以收到节目邀约当下的心情就像拿到名额有限的入场券,心里只想着,绝不能错过这个机会!
他观察《进击的乐团》第一季,挤进前十强的乐团声势几乎都翻了一倍,前面就被淘汰的人还在慢慢走楼梯,他们已经搭电梯扶摇直上到视野更开阔的楼层了。
但确实,这些人也背负着舆论的压力,任何一些小事都会被拿来检视,连长相都被批评地豪不留情,夸张一点的连身家都会被堪比侦探社的网友们调查透彻,一点隐私都没有。
以律开始想像,如果之后走在路上能轻易被认出来⋯⋯如果每天出门都会看到狗仔和粉丝躲在转角埋伏张望⋯⋯如果录完节目会有奇怪的变态守在门外等自己下班⋯⋯,好可怕!拜託不要!
我只是想好好玩音乐而已!
《进击的乐团》播出当天,以律一个人在家里工作,替接案的混音收尾。
许玄和团员们聚集在常希家,买了啤酒,叫了披隡,一起用录音室等级的监听喇叭收看首播。眾人一边瞎聊一边评论,播到有以律出现的画面时,也捧场地调侃了许玄几句,当事人不仅欣然接受,还得意地摇着尾巴当眾放闪,完全不留情面大肆炫耀。
这天过完,世界并没有什么改变。
但正如韩音所猜测的,有些事情已在不为人知的角落悄悄发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