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章 回家
在前八强止步虽然可惜,但对三月兔而言,算是个漂亮的退场时机。
节目才刚开播不久,热度还在酝酿,高潮连浪头都还没见到,社群数据却已能观察出明显的成长幅度。能拥有这样的成绩四人已心满意足,顺利在八强卡了位,意味着接下来有一段时间会跟《进击的乐团》这个品牌同捆包绑在一起。
有好有坏,好处或许多一些,但也说不准。
线下活动的行程已规划妥当,「进击的音乐祭」会在第三轮「1v1改编淘汰赛」播出的隔天强势公布,粉丝见面会相继开跑,行销组还替八组乐团分别安排了传统电台、Podcast、网路节目等通告,大概跟宣传电影、电视剧的手段差不多。
有曝光量绝对是好事,坏处则是会压缩到乐团原本的计画,毕竟写歌创作录音发片才是本业。此外还有那张录影前就签署的不平等合约,几乎跟卖身契没什么两样,决定踏入火坑前,团员们就严肃地讨论过了,大家取得共识,追梦说穿了也不过是一场赌博,既然要赌就赌个大的,输了认赔,顶多是浪费时间心力到头来一场空;赢了的话⋯⋯还不敢想得太远,但完售音传中心应该轻而易举吧?
总之,从节目中毕业后,四人总算有空可以好好回过头来写自己的歌了!
雾迷的赛程还在继续,但这不影响许玄高调放闪,恋爱就是他创作的原动力。
能让一个Rocker毫不害臊地写出「爱你是我一辈子的使命」、「想吻你到忘了呼吸」这种歌词,不得不佩服爱情的魔力。木谷看了只是憨笑着无奈摇头,常希则勒令退稿,直嚷嚷着要编这么甜腻的吉他光想牙齿就痛了!之寒倒是挺捧场的,还说想把他们的故事写进自己的rap project里。
前些日子,以律被许玄叨念到受不了,终于退掉原本的租屋处搬进男友家。他的行李少到让一心想享受搬家乐趣的许玄觉得很没成就感,但为了清出空房间,两人花了整整一天窝在家中打扫整理,累归累却也是蛮开心。
少了房租这项大笔支出,以律的生活变得稍有馀裕,不必再汲汲营营赚钱,可以多花些时间做自己想做的事。即便金钱焦虑仍然存在,但至少不安时,心中有个声音会对自己说,别怕,你不是一个人了,一切都会变好的。
入秋的某个週末,难得两人都没有演出,许玄获得以律首肯,提前订了餐厅。他想找妈妈、妹妹和继父一起吃顿饭。
虽未曾言明性向,但许玄的交友状态透过妹妹转述,妈妈和继父也略知一二,两人对此抱持着开放的态度,认为孩子幸福就好,在意的反而是什么时候能见到女婿或媳妇。
多年以来,他从未介绍过任何对象给家人认识,就连感情最亲的妹妹,也都只是「耳闻」或「刚好碰过面」的程度。
以律是第一位,他真心想要获得家人认同的伴侣。
在市中心一间高级川菜馆的包厢里,以律穿着少见的水蓝色衬衫和深灰色灯芯绒裤,坐在许玄身旁。他无意识地抠着指甲,一下倒水喝,一下擦拭碗筷,彷彿不做些什么,难耐的等待时间就不会过去似的。
许玄将手放在以律不停抖动的大腿上,安抚地笑着说:「不用紧张,我妈你又不是没见过。」
「那不一样啊!」同学和恋人的关係差这么多,心情哪能一样呢?
「别担心,她很喜欢你,你都不知道我跟你在一起时她有多放心。」小时候,家教严厉的许玄唯一能获准外出的对象就只有以律;长大后,率性纵情的许玄少数能听进劝阻的对象,除了以律也没别人了。
「她会不会觉得,你喜欢男生都是我害的?」以律仍在胡思乱想,他一脸认真地看着许玄,忧心忡忡的表情像是怕被讨厌似的好不可怜。
「白痴喔!」许玄听了噗呲一笑。他想起很久以前,妈妈就曾主动探问自己是不是喜欢同性?是不是喜欢以律?她觉得两个男孩子整天腻在一起纵然没什么不好却又好像怪怪的,那时的自己极力否认,现在想想,根本天註定的吧!
「就算是这样也很好啊!你看,你是我察觉性向的原点耶!是不是很浪漫?」他抓住以律闻言垂过来的拳头,将人扯入怀中。
以律推拒着,奋力挣脱某人开玩笑而收紧不放的手臂,端坐回位子上,拨了拨因挣扎而凌乱的头发,拉平被弄皱的衣服。
这几秒短暂的打闹让他冷静了许多,没有等候太久,包厢的门被推开。
那位印象中很会打扮、气质出眾的女士,如今也已染上岁月的痕跡,但她依旧优雅如昔,穿着合宜。一见面就热情招呼:「以律啊~好久不见了,还记得阿姨吗?谢谢你一直照顾我们家玄玄,有你在真是太好了!」
「对啊,我跟许玄他妈都很开心,听说能见到你,她昨天还兴奋地睡不着觉呢!唉唷干嘛打我?我实话实说啊!」许玄的继父是位幽默风趣的大叔,他边揉着被许玄妈妈大力拍打的手臂,边跟以律说:「来来来,不用客气,放轻松一点,反正结婚以后我们都是一家人啦!许玄如果欺负你,这边有三个靠山随便你选。」
「爹地你不要乱讲话,到时候把以律哥吓跑了怎么办?」妹妹晓澄笑着搭腔。
餐桌上和乐融融,许玄在家人面前不多话,他静静看着父母一边帮以律夹菜,一边问东问西,还好两老挺会聊天,话题围绕在乐团表演去过哪些地方,不至于让人难以招架。
以律对于应付长辈也很有一套,态度从容自然,应答有礼又不会太客气,时不时还会想办法将许玄兜入对话中,间接让关心儿子的父母知道自家孩子最近在做些什么。
许玄未曾想过自己的恋人和亲人是可以和平共处的,他心中对亲情总有些疙瘩,对爱情又过度美化,以至于这些关係就像一颗颗独立于急流中的石块,他只能缩在狭窄的立足之地摇摇欲坠,害怕失足落水而兢兢业业。
他没想过其实只要铺上木板,拉条绳索,这些石块就能搭起一座桥樑,稳固地支撑自己前行。
以律已经很多年没有感受家庭的温暖了。
早在父母双亡之前,爸爸重病的那段期间,他就有种无家可归的感觉。像隻独自为了生存而奋斗的流浪猫,努力跟险恶的社会周旋;如迁徙中的候鸟,不停歇地往前,就没空思考距离陆地还有多远。
只要不在意这个世界,就不会被任何人事物所伤害。坚信此道的他将自己保护得很好,用和善的外表和淡漠的态度掩饰脆弱的内心。
我一个人也能好好活着,不需要依赖别人。他总是这么自负地想着。
如今,有个人将他身上的鎧甲一片片拆下,用柔软舒适的大衣包覆着那赤裸的灵魂,同时也将自己的真心裹在里头。
许玄不只给了他爱情,还给了他失去的亲情。
以律终于发现,自己以为没有也无妨的东西,原来是这么令人嚮往,光是触碰到少许边缘就止不住更多渴望,只想紧紧握住不放。
晚风轻拂,两人沿着森林公园外围的人行道悠间散步,从餐厅走回家大约半小时,刚好能让吃得太开心而忘记节制的肠胃好好消化一下。
「怎么样?现在还紧张吗?就跟你说我妈很喜欢你吧!你看她从头到尾都冷落我,好像你才是她的亲生儿子一样。」许玄故意瘪嘴抱怨,边撒娇边将整个人的重量压在以律肩上。
「你少在那边。起来啦重死了,很难走路耶!」以律推了推在自己身上蹭来蹭去的许玄,笑着说:「倒是她问我要不要一起去芬兰玩的时候,还真的蛮心动的!」
「要不,我们也来安排个出国旅游吧?你想去哪玩?日本韩国?还是美国?欧洲?」许玄兴致勃勃,他脑中已经浮现跟以律去度蜜月的场景了。
「哪有时间啊!而且人家不是说,情侣一起出国很考验感情吗?搞不好到时候一言不合就分手怎么办?」
「才不会咧。而且我们都吵这么多年了你还怕什么?」
「齁~你自己说之前那些不是吵架,是沟通。」
「靠,你竟然抓我语病!」
「欸欸你犯规!谁说可以搔痒的?停了停了我认输了⋯⋯」
要让许玄住手,最快的方式就是献上一吻,这招以律屡试不爽。
幽静的公园,皎洁的月光,交叠的双唇,无尽的慾望。就算与梦境如此相似,以律也不再害怕,因为他知道,醒来后这一切并不会消失,不必再为了太过真实的幻想而感到失落惆悵。
两人仰望过彼此的高峰,看得懂对方憧憬的天空;也到达过彼此的低谷,见过对方最糟的模样。就算被内耗的荆棘纠缠,被情绪的瀑布冲刷,被迷惘的浓雾困在宽广无尽的虚空中找不到方向,他相信音乐会牵引彼此,循着初心,一起走过不同风景,朝梦想一步步靠近。
在舞台上,他们是许多人眼中的太阳。
但下了舞台,他们只想成为对方的光。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