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防不胜防

  日暮时分,天际大片火烧云,光线绚丽。
  陆知行将常瑶和凌思思送回东宫门口时,高照的艳阳已经半隐在远处的山头后面。
  时间不早,宫门就要落钥,陆知行看着她们进了东宫,这才放心地又掉头出宫。
  而在角落里,没人看见的地方,白衣男子静静地佇立在那里,直到亲眼见到凌思思与常瑶进了东宫,适才从角落地转了出来。
  季紓望着远去的陆知行,又看向了走进东宫的两道人影,凌思思娇艳的唇扁了扁,杏眼犹带嗔意,想来不知道又在与常瑶抱怨着什么,惹得常瑶无奈掩唇,清冷的面容上勾起一抹清浅笑意。
  看上去倒是和乐融融。
  「衡阳君向来护短且记仇,此去一趟竟然无事……」他摇了摇手中的扇子,幽幽地叹道:「凌思嬡,倒真是小瞧你了。」
  日头方落,残霞如血。
  丽水殿内,凌思思秉退了一眾内侍,逕自走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下,面色难得凝重,进门时倒的茶水搁在手边,却是一口也没喝。
  好一会儿,一道影子才悄无声息地出现在眼前,唤道:「小姐。」
  见是维桑,凌思思往前坐直身子,着急地问:「都察清楚了?」
  「对方穿着东宫服饰,貌似是东宫的人。」
  「东宫?」凌思思瞥了他一眼,「“貌似是”也就是……其实不是东宫的人对吧?」
  维桑沉默地垂下头去。
  凌思思是个聪明人,很快就想清楚背后的原因,「是我爹让你这么说?」
  维桑是首辅的人,眼下听命于她只是任务之一,能让他对真相改口的只有一个对靳尹看不顺眼的凌首辅。
  「主上的命令,不可违抗。」
  「你怎么这么死脑筋?」凌思思简直快气坏了,「虽然我爹是主子,但你现在的任务是保护我,眼下我撞见了……这么不得了的场面,你觉得我还安全吗?」
  「属下会保护你。」
  「那如果对方势力太大呢,你一个人怎么保护我啊?」
  维桑攥紧了手中的长剑,没有说话,似是也同她生着闷气。
  凌思思在屋子里着急地来回踱步,季紓身为漫画里没什么戏份的男三,还是个温和端方的谦谦君子,就算足智多谋也只反映在给靳尹铺路上,怎么会有那么冷血的神情?
  她没错过,当时撞破现场时,季紓转头看她的神情,眼角泛红,眸光幽深,像极了电视剧里要杀人前的反派会有的神情。
  若这样的神情出现在靳尹那个病娇身上也就算了,可偏偏角色不对,而且……漫画里没有这个剧情!
  到底哪里出了错?
  凌思思烦躁地想,目光瞥向仍然低垂着头,坚持不发一语的维桑,想解开问题的癥结,只能从他这里下手。
  「维桑。」她缓缓开口,一边在脑中回想漫画里原身的语气,一边稳住心神,慢悠悠地走到桌旁,语带威胁地道:「你要知道,我才是你现在的主子。」
  维桑身子一僵,抬起头来。
  「你既然领了保护我的任务,就得听令于我,我得知道对方是谁,才能保证万无一失。」凌思思不指望他说话,便逕自开口道:「所以,你可以仔细想想,怎么做才是最好的。」
  维桑一愣。
  「当然,如果你做不了,就让阿爹换个能做的人过来。」
  维桑面色一肃,彷彿受到了侮辱。
  凌思思看着他,一笑:「那么,你的答案呢?」
  维桑看着她,眼中闪过许多纠结的思绪,望着她面色复杂,似乎在命令与责任之间衡量权重。
  许久,才缓缓地张口,低声道:「那么,小姐能否先告诉我……你为什么想知道真相?」
  一大清早,一道人影便站在门口东张西望,再三确定没有人在,这才火燎火燎地跑进殿内。
  「小姐,打听到了!」被凌思思一早派去前院打听消息的碧草跑了进来,连声道:「太子殿下醒啦!」
  「醒了?」凌思思放下手中的梳子,转身连忙问道:「那他人怎么样?心情好不好?」
  「人挺好的啊。心情……」碧草摇了摇头,「看不出来。」
  「这样啊……没关係,我等等亲自去一趟。」
  「小姐要亲自去?」碧草眼睛一亮。
  「是呀。入宫几天了,也该去看看。」看看他到底在卖什么药。
  她要是不去敲打一番,依照靳尹那死性子,只怕前途堪忧啊。
  她半生写作前程都赌在他身上了,怎么说也得看顾着点。
  好愁啊!
  碧草一听,以为自家小姐终于开窍,肯拉下面子去找太子复合, 顿时面上堆满喜色,笑道:「那奴婢先去准备,顺利做几道点心给您带去。」
  「不用不用。」凌思思嫌弃地摆了摆手,「不用那么费力,还给他带点心呢。」
  「啊?可是,您去见太子殿下,不好两手空空吧?」
  「那,就去御膳房拿几款现成的就行。」
  反正她带去的,到时候也是被丢在厨馀做堆肥。
  靳尹可病娇了,这病还不包括心理上的病,对于食物上也是有一定洁癖的,什么来路不明的东西他可不吃,而这来路不明……自然也就包括原身送的食物。
  这是怀疑她呢。
  凌思思哼了声。小样儿,她可是作者亲妈,有上帝视角,跟她斗?做梦去吧。
  她可不像原身一样,恋爱脑杀死智商,亲自做的点心最后还不是落入猪的胃里,还不傻嘛!
  她带着碧草准备的点心,沿着弯弯曲曲的回廊,按着记忆里的路线走。
  奇怪……「这怎么好像走过了?」
  凌思思琢磨地张望四周,亭台楼阁,水榭回廊,甚至湖水处犹有假山石林围绕,颇有风骨。想当初她为了画出东宫的华丽场景,没少花功夫研究这景緻摆设,务求精緻华美,结果现在到是苦了自己。
  凌思思是个路痴。
  还不是普通的路痴,她东西南北不分,出门全靠导航,同样的地方儘管天天去,只要换个方向走,她就走不出来。
  她循着成亲当日的记忆,一路寻来,却是来回碰壁,四周也没一个路过的宫人,凌思思欲哭无泪,早知道会迷路,当时就该让碧草一块来的。
  「怎么办啊?」凌思思累得一隻手撑着腰,哀嚎:「这也太倒霉了吧!」
  「怎么倒霉了?」
  肩膀上猛然搭上了一只手,凌思思吓了一跳,转过身来,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熟悉的脸。
  季紓一身青衫玉带,立在眼前,漆黑如墨的瞳孔映着澹澹水色,薄唇轻勾,似笑非笑地道:「凌小姐,在此处做什么呢?」
  季紓?
  完了。他不是要来秋后算帐,杀人灭口的吧?
  凌思思偷偷打量着两人所处的地方,刚好是一处僻静的水池畔,四周皆是假山,松柏掩映,正好可遮盖外边的视线。
  「我……」她犹豫着开口,咬了咬唇,似是难以啟齿地低声道:「我迷路了。」
  「迷路了?」季紓好笑地打量着眼前的女子,欣赏着她明明害怕却故作镇定,一面与他周旋的样子,继续问道:「一大清早的,凌小姐欲往哪里去呢?」
  「我正要送些点心给太子殿下呢。」说着,彷彿是为了证明自己说的话,她还故意提起手中的食盒,朝着他晃了晃。
  「是么?」
  「是啊是啊。」生怕他看出端倪,凌思思笑得一脸真诚。
  偏偏季紓就不接话了,只是站在那里,脸上仍掛着笑容,然而那抹笑意分明未及眼底,目光幽幽地打量着她,就是不说话。
  凌思思保持着笑容,实际焦灼得快烧起来了:怎么办?没有主角光环傍身,她不会真要死这里吧?
  眼看着时间一分一秒流逝,沉默已经回盪在两人之间,凌思思嘴角的笑容僵硬,眼看就要撑不下去。
  季紓终于打破寂静,「你上次在宫外,见到我……」
  「我见到你在大街上了,那个时候我记得你是要和太子议事的吧?你是偷偷翘班出来摸鱼的对吧?放心,我也是偷跑出来玩的,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嘛!我很有道德操守的。放心,我绝对不会把你偷跑出来的事说出去的!」
  她语速飞快,声音又甜又脆,彷彿街上常常可以遇见,拉着人激情推销的业务员,试图要说服对方相信自己的话。
  大难临头,果然潜力无穷。凌思思头一次为了保命贡献出如此卖力的表演。
  他听着她如机关枪一样长篇大论的说词,面上笼上一层阴霾,缓缓开口道:「你明明……」
  话音一顿,他看着她清澄的眼眸中带着强烈盼望与害怕的情绪,欲言又止,即将说出口的话终是收了回来,道:「罢了。」
  见他没有杀人灭口的念头,凌思思这才暗自松了一口气。
  「不过,好心提醒凌小姐一句,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凌小姐总得分辨得清楚吧?」他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缓缓地道。
  凌思思刚松了一口气,便被他若有所指的话一惊,心神微颤。
  她抬起头来,只见季紓嘴角掛着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轻笑一声,转身逕自离去,徒留下一片翩翩身影,渐渐淡出视线。
  凌思思愣愣地望着他,心情在短时间内从惊吓恐惧再到放松不解,犹如经歷了一场进阶版的真人三温暖。
  这人怕不是有病吧?
  凌思思暗骂一声,眼看着他的背影越走越远,她才意识到什么,猛地回神过来。
  「等等!」凌思思朝他喊道,「季、季紓,你等等我!」
  她边喊边迈步朝他追去,也不知道是他没听见,还是故意不想听见,任她在背后一连喊了好几声,偏他就是不回,脚步也丝毫没有放慢的意思。
  「季紓你给我站住!」凌思思气得大喊,眼看终于追上,赶紧伸手抓向他的衣袖。
  看我先抓住你,你还怎么跑!
  「季紓,你为什么不……啊!」
  凌思嬡抓住他的衣袖,正欲质问他,谁知脚下一绊,她一时重心不稳,瞪大眼睛,直直往前扑去。
  手上的食盒摔在地上,点心洒落满地都是。
  「痛死我了……总算抓到你了吧。」凌思思狼狈地揪住了他的前襟,质问:「你刚刚为什么不等我?」
  季紓感觉到她的发丝拂过自己的脸庞,带着馥郁花香的洗发水香气縈绕鼻端,她温热的气息喷洒在耳畔,勾起少年心底的一丝异样,背后猝不及防,一阵过电般的战慄。
  他忍不住开口:「凌小姐,人多眼杂,还请你自重。」
  「自重?什么自重?」
  少女的声音在耳边沙沙震动,温热的气息带着整个耳朵、脖颈,连带着半边身体都一阵阵的酥麻。
  季紓咬牙,脸色有些难看。
  他容貌清俊,又兼温和端方,这些年有意追求,投怀送抱者不在少数,那些刻意装扮的女儿家总是矫情,可眼前的少女显然并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她既无心,一切就都显得无法预测,令人一时无措,深刻记忆,忍不住久久回想。
  凌思思突然发觉季紓的身体紧绷,偏过头去的面容上带着几丝隐忍,耳尖微微泛红,心里顿觉奇怪地往下望……
  穿着青衫的男人被她压在了身下,侧过头去的面色隐忍,薄唇抿起,墨染似的眼眸闪烁,凌思思古怪地再往下挪,自己的双手正揪着他的衣襟,而自己的身体……此刻正压在季紓身上?!
  「还不起来?」冷冷的声音道。
  听见季紓的声音,凌思思的脸色从茫然到尷尬,这才后知后觉的发现两人的姿势很是曖昧,脸上微红,连忙准备爬起身来。
  「方才不小心跌倒了,我这就、就起来啊。」凌思思乾笑着,撑着手正要爬起来。
  然而,「嗯?」
  凌思思试了几次,笑容逐渐僵硬。
  「凌小姐?」季紓的声音再次响起,明显带上了几丝不耐的意味。
  「不、不好意思啊,我……好像起不来?」
  起不来?
  季紓挑眉,「所以,凌小姐是想一直维持这个姿势吗?」
  「我不想啊……等等。」话音一顿,凌思思感觉到腰间传来一阵热度,什么东西?
  她似乎是想到什么,抬起头看向底下的季紓,问道:「你……是不是对我做了什么?」
  面对她的问题,季紓神色坦然,道:「只是自保而已。」
  凌思思不可置信地看着他面上一派坦然的神情,喊道:「你……你阴我!」
  凌思思心态简直要崩,脸上几近扭曲。
  季紓这小子,温和端方是惑人假象,内地里原也是白切黑,谦谦君子表里不一,实则是个黑莲花,斯文败类啊!
  果然近墨者黑,能与男主亲近的货都不是好东西!
  心里将他们痛骂几遍,凌思思却不能不顾着自己的身份,她现在是东宫侧妃,还没取得靳尹信任,眼下若是被撞破与季紓这般姿势……想起来都令人发毛。
  凌思思努力地压下想拍死他的衝动,问他:「你给我做了什么?」
  「小心惯了,防范于未然,点了穴定身而已。」
  「那你赶紧解开啊!」
  季紓挑挑眉毛,看向她:「被你压住了,动不了。」
  「我也动不了啊!」
  「我没定你的上半身。」
  潜台词:你上半身还是能起来的。
  凌思思简直要疯,深吸一口气,咬牙:「我脚好像扭伤了,动不了!而且你都定了我下半身,我上半身能动还有个什么用啊?」
  听见她的话,季紓坦然自若的神情驀地有了一丝裂痕,「你的意思是……动不了?」
  「不然呢?」
  两人互相瞪着对方,眼神里充斥着显而易见的怒气。
  沉默一瞬间笼罩在两人之间,谁也不愿先开口说一句话。
  眼看着时间渐渐流逝,凌思思终是担心有人经过,看见两人此刻如此曖昧的姿势,传到病娇男主耳里造成难以预料的后果,到时候只怕是解释不清了。
  她犹挣扎了一会儿,才不情不愿地出声道:「喂,你这定身还点穴的,会维持多久啊?」
  季紓忍无可忍地闭上眼睛,沉声道:「不出意外的话,一个时辰。」
  一个时辰?!
  所以她得与季紓用这个屈辱的姿势,待上两个小时!
  凌思思欲哭无泪:好想哭啊,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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