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突然的怒气

  用完早膳,季紓带着锄头往田里走去,凌思思间得无聊,便自告奋勇地跟着他一起去。
  这“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这个道理,她还是了解的。
  本来呢,她原是想负责他们几人的伙食,一日三餐都规划好了的,谁知这一天没过去,这厨房已是冒了好几次浓烟,混着刺鼻的焦味,不时还传出锅碗敲击破碎的声响,当天初一和季紓看着桌上惨不忍睹的菜式,果断禁止她再靠近厨房,否则神庙的厨房都快被她给烧了。
  于是,她只得随着季紓去田里帮忙耕作。
  凌思思走在田梗上,望着阳光下,一身与村民借来的粗布衣裳,穿在季紓身上,硬生生被他穿出了几分儒雅的气息,此时他手上拿的不是经史典籍,而是寻常人家耕种的锄头,这画风……有些突兀啊。
  「我说,你一个东宫詹事,好歹也是个文官,这种耕作农地的功夫,你怎么做起来就那么得心应手呢?」
  儘管很不想承认,但见季紓捲起袖子,那般得心应手的姿态,若不是知晓他的人设背景,她真的以为他是在这小村庄里土生土长的本地人。
  听见她的声音,季紓抬袖抹了抹额上的薄汗,抬眼往她看了过来,道:「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不过是熟能生巧罢了。」
  「……我就随口一问,你就简单粗暴的回答我就好了,偏装什么文艺。」凌思思嘀咕着吐槽。
  「你不去帮忙,当心初一姑娘又要收你钱。」
  「那可不是我偷懒啊,是她自己嫌我。」凌思思心虚地眨了眨眼,别开与他对视的视线,「但我又不想去其他大婶那里,省得她们又问个没完。你都不知道,前几天那个刘家大婶还想将我说给隔壁姓沉的那家,你都不知道那个人已经是奔四的大叔了啊!虽说老少配也挺常见,但是他长得很普,也算不上我心里的欧巴,这也太过分了吧……」
  季紓听着她一连串的抱怨,虽说有几个词听不太懂,但大致上听明白事情的经过,一双好看的眉微微皱起,显然并不认同。
  「风俗民情如此,自当尊重。」
  凌思思乍听得这一句,当即便要炸,但听到后一句却又觉得一时心情十分矛盾,话都不知道怎么回了。
  「但是,你既已嫁予殿下,便是已为人妇。日后待殿下登基,你亦将成后宫嬪妃,怎可受如此妄议?」
  「……那也得我成功活到那时候啊。」
  季紓没听清,「你说什么?」
  「我是说,你也知道殿下不喜欢我的,我也不可能一直是他的妃子是吧?」
  她说的太过理性,没有一丝一毫的怨气妒忌,不像从前印象里的凌思嬡,季紓一愣,侧头看向蹲在田坎上的凌思思,心里那种诡异的不和谐感又再度窜起。
  「你别这么看我,我也是说真的。」凌思思看了他一眼,双手撑在一旁的田坎上,两条腿一晃一晃的,呈现出一种轻松愜意的姿态,「跟在一个不喜欢自己的人身边,已经很无奈了,如果可以重来,一定不能再选择成为太子侧妃了。这样仔细一想,做凌思嬡还真可怜……所以在没人的时候,你就叫我思思吧。至少,这个时候的我不是凌思嬡……」
  她从来不是凌思嬡,就算真的穿成了她,也不能理解她的做法。
  明明已经拥有一切,却一颗心扑在靳尹身上,不惜伤害常瑶也能得到的感情,当初只是为了设计一个与女主爱上同一个男人,爱而不得由爱生恨的恶毒女配,可真的成为了她,她却只觉得不可理喻。
  果然玛丽苏古早言情套路都无逻辑可言。
  但好歹也是自己创造出来的角色,况且自己又倒霉的穿成了她,知道了日后的结局,那就说什么也得挽回。
  她并不想迈入最后凌思嬡的悲惨结局,至少--她并不是很想顶着这个名字,感觉就像是立了什么死亡flag,怪不讨喜的。
  季紓看这眼前心情莫名有些低落的少女,目光微动,脑海中反覆思量着她的那番话,似真似假,竟是一时分辨不出真偽。
  到底是看不清的。
  他垂下眼眸,握着锄头的手一紧,正欲开口安慰两句,可话到嘴边,却仅剩下了这么不咸不淡的一句:「你既已想开便好。」
  说出口的瞬间,季紓微不可见的皱起眉头。
  幸好,她没有瞧见。
  「是呀。」她像是什么都没发生,刚才的低落不过是短暂的假象,一拍双手,从田坎上站起身,话锋一转,道:「不过,你说我们待在这青石村那么多天了,也不知道他们找没找到……」
  「会找到的。」
  「嗯?你怎么这么肯定?」
  「我相信殿下。只是计画生变,有些事或得重新安排……」季紓说着,侧过身子,仰头望着远方不知名的方向,眼神一下子深沉起来。
  凌思思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看见蔚蓝天幕上,一行大雁掠过,留下一片惆悵的剪影……
  一连几日过去,日子如流水般渡过。
  凌思思也算是摸清楚村里的作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她觉得自己都快融入这样的生活,彻底成为他们的一分子。
  只是,唯一令她还不能习惯的就是……
  “咕咕咕……”
  鸡叫声!
  又是院子里的那些鸡!
  凌思思又再一次的,不知道已经第几次被清晨的鸡鸣声吵得睡不着觉,她烦躁地坐起身来,目露兇光地瞪向窗外院子的方向,深深体会到若是不能让那些鸡闭嘴,只怕一日不除,终成大患!
  于是,当金黄的日光还没完全自山头后升起时,神庙院子里的鸡突然一下子全部停止了叫唤。
  初一走出房门,正如往常一般,欲去后院餵鸡,方一开门,便闻到一丝久违的食物香气。
  「奇怪,什么东西那么香啊?这味道,好像是……」
  另一边的厢房,季紓亦从房里走了出来,便看见了自厨房里走出的凌思思,目光一滞,脸上的神色明显难看了几分。
  而初一同样也看到了凌思思的身影,瞧见她手上的锅子,隐约猜到了什么,却仍然不死心的指着她手上提着的那只铁锅,颤声问道:「你锅里的……是个什么东西?」
  「你说这个啊?」凌思思顺着她的目光看向手里提着的铁锅,了然地笑道:「这个是我今早才熬煮的鸡汤,加了香菇煮的,可香了吧。」
  「你……你把后院的鸡都、都宰了?」
  「是……也不是。」凌思思偏头看了眼空荡荡的后院,「是我找隔壁沉叔来帮忙的,三七分成,卖了不少钱呢。」
  而且她没说的是,这鸡肉那么多,他们几个也吃不完,所以只留了几个人的份,剩下的託给沉叔卖了,卖得的钱他们三七分成,她七他三,这赚的钱够买好多吃食,怎么算都划算得很。
  谁知她这边话音刚落,那边初一便一脸肉疼的连声唤道:「哎唷!老天,竟然都没了……都没了啊--!」
  听着她最后几个字尖锐的叫声,凌思思下意识地捂住耳朵。
  眼看初一面色乍青乍白,脚下一软,被旁边的季紓伸手扶住,凌思思一脸莫名其妙。
  「你这又是怎么了?」
  她完全不能理解,不过就是卖掉了鸡,还赚回不少钱呢,她至于哀痛成这样么……
  「怎么了?……你还敢问我怎么了?你卖掉公鸡也就算了,但你知不知道,这母鸡是用来下蛋的,你就这样随随便便卖给别人……」
  凌思思不知道还有这么一层,顿时有些尷尬了。
  可那些鸡卖都卖出去了,还能怎么办……
  「那,要不……这鸡汤里的肉都给你吧,我喝汤就好了……」
  「够了!」
  季紓突然一声厉斥,凌思思被吼得一愣,下意识地开口:「你、你吼什么……」
  但见季紓一双沉静疏离的眼眸,此时如同结了一层冰的湖面,冰冷地反映出她一时无措的神情,清楚地照出了她难堪的模样。
  他将身前大受打击的初一拉到一旁,冷冷地瞪了她一眼,冰冷的目光不含一丝温度,冷声道:「什么都不懂,就别胡乱说话。」
  他身周冰冷的气息,迫得人忍不住下意识地后退一步。
  凌思思知道,他生气了。
  不同以往故意逗他的气恼,而是真的动了怒。
  她抿了抿唇,想要开口解释,可他们根本没留给自己解释的机会。
  季紓转身向初一说了什么,像是安慰,她看到初一点了点头,而他从头到尾连一个目光也不想给她……
  凌思思望着两人转身离去的背影,莫名委屈得红了眼眶。她明明只是将鸡卖了钱,就算她其实一开始的目的是嫌那些鸡太吵,但她也没白佔初一的便宜,还替神庙攥了钱,可被方才他们一言一语的对待下,她感觉自己就像个欺凌乡野的恶棍反派。
  她咬了咬唇,越想越觉得委屈,气得朝他们喊道:「不就几隻鸡嘛!还给你们便是了,兇什么兇!」
  说着,她擼了袖子,转身就出了神庙。
  风鸣山隐在苍茫雾气里,青绿色的轮廓如同水墨晕染,在天幕的背景中绵延起伏,少女独自行走在山石草木中,好像画布中的一粒小墨点。
  凌思思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面上犹带怒色。
  不过就是抓鸡嘛,谁怕谁了!
  越往山上走,雾气越深,两边的树林愈发浓密起来。
  凌思思在一旁树下的石头上坐下,抬袖擦了擦额头上的薄汗,「怎么走了半天了,也没见到一隻鸡啊……」
  望着四周浓密蓊鬱的树林,别说一隻鸡,连声音也没有。
  方才脑袋一热,闷着满怀委屈的怒气,不管不顾地上了山,如今才觉得有些后怕。
  不远处的天空,有阵阵的闷雷声传来,凌思思仰头望去,只见头顶上的天空阴沉沉的,怕是就要下雨。
  若是下雨,可就不好了。
  她得赶在下雨前抓到鸡,顺利下山才行--
  凌思思念头一定,拍了拍手站起身来,正给自己加油打气,不防前头不远处的草丛发出轻微的悉悉索索声,她警觉地抬头探去,手心紧紧攥着背后的竹篓,直盯着那晃动的枝叶。
  忽然,浓密的草丛从中间分了开来,让出一小条缝隙,现出了草丛后的一双漆黑的眼睛,那是……鸡!
  凌思思一愣,随即兴奋地看着草丛后隐藏的几隻野鸡,「真是天助我也,一次来了这么多隻啊!」
  她嘿嘿一笑,凑近一瞧,这才后知后觉地愣在原地。
  等等……「可是,这鸡……要怎么抓啊?」
  只吃过鸡肉,看过鸡走路,没看过抓鸡的啊。
  这可真是……
  凌思思懊恼地看着那些毫无警觉的鸡,回想起之前看过的那些古装剧……捕捉小动物都是怎么来着?
  她凝神思索,眼角馀光突然瞥见一旁带来的竹篓,眼睛一亮。
  就是这个了!
  眼看着就要下雨,季紓方自田间回来,才走到神庙门口,便见到一身火红衣裙的少女正站在门外,时不时地抬头张望。
  「初一姑娘。」他开口唤道,朝她走了过去。
  「季公子!」见他回来,初一眼睛一亮,可往他身后一瞧,没能瞧见熟悉的人影,眸中光芒明显一黯,踌躇地问道:「你妹妹……没跟你一起回来吗?」
  妹妹……
  是了,眼下在这村庄里,凌思思在村民眼里是他的妹妹,他们对外谎称是兄妹依亲,不幸离散的。
  「方才并未遇到。」语气一顿,季紓意识到什么,眉目微敛,沉声道:「她还没回来?」
  「是啊。这么晚了,眼看着就要下雨,她不会真的上山去了吧?这午后雷雨下得可急了,若是在山上遇到什么危险……」
  虽是平素与她不对盘,又恼她私自卖了她的鸡,可初一回头冷静一想,也觉得当下自己语气不太好,本就生了些悔意,本想着她气头过了,就会跟着季紓一起回来,谁知道她脾气这么倔……
  一想到她若真上了山,她对此处地形不熟,又遇上暴雨,那可真是……
  初一有些着急地跺了跺脚,素来与思思针锋相对,没好气的面上难得浮现担忧之色。
  天边有电光一闪,沉闷的雷鸣传来,宛如不祥的预兆。
  季紓望着山头笼罩着浓浓的雾气,层云如被浓稠的墨色晕染,盘踞在越发阴鬱的天幕下,将整座风鸣山笼在一片暗沉的阴影里,一双眼里越发深沉。
  就在电光乍亮,照出他沉凝的面容时,季紓当即放下手中的锄头,转身便往外走。
  「我去寻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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