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2。你疯了

  「来来来,小心点啊。那可是很贵的,你动作慢点,摔破了你可赔不起。」
  夜半三更,客栈门口出现了两道人影,一前一后地自门外走了进来。
  靳尚回头看着身后艰难提着两坛酒的凌思思,是越看越不放心,频频开口朝她吆喝。
  这个时候,平常少有人来,小二躲在柜檯后打盹,听见突然响起的话语声,忍不住抬头看了过来。
  那胡里花俏的身影在前,小姑娘跟在他后头,两人隔着几步远的距离,身影有些熟悉,仔细一看,不正是欠钱不还的靳尚和凌思思。
  「是你?你们还没还钱,怎么能偷跑出去……」
  小二看清来人,当即跳起来,便要去找掌柜通风报信,却不防有什么东西朝他飞了过来,他下意识地抬手接住,才发现是一锭银两。
  「给你的。小哥守夜辛苦了,这点小事就不用麻烦掌柜了,明早我再亲自向他解释。」
  靳尚朝他眨了眨眼,率先走上楼梯,丝毫没管落在后头提着两坛酒,走得十分艰难的凌思思。
  她涨红了脸,脚步歪斜,走一步便要歪三步,小二在旁边看得是怵目惊心,忍不住上前想要帮忙,「姑娘,要不还是我来吧?」
  也不知他们发生了什么,出去一趟竟是易了地位,那靳三公子也真是的,竟让一个女子提着重物,也不来帮忙,一点也不懂得怜香惜玉。
  小二默默腹诽,凌思思却是摇了摇头,婉拒了他的好意,「没关係,我自己来就好,谢谢你啊。」
  她这般客气,反观他什么忙也没帮上,倒是有些不好意思。
  凌思思咬牙提着两坛酒上楼时,见到的恰好是靳尚正曲着腿,倒在房间内唯一一张床榻上的景象,不由得面色一黑。
  「那是我睡的位置,你躺我床上做什么?」
  「躺着自然是要睡觉啊。」靳尚转头,微微一笑,「而且,现在这里是我的位置了。你的位置在那里。」
  他伸手一指,正是她昨日要他睡的位置。
  他是故意在找碴,报她昨日要他睡地上的仇!
  「你要我睡地上?」凌思思眼睛一睁,在靳尚掀被躺下之前,一把将被子抢了过来,「你一个男人,让我一个弱女子睡地上,自己躺床,懂不懂什么叫怜香惜玉啊?」
  「怜香惜玉我知道啊。可不适合用在你身上呀。」
  「你……」
  凌思思能感觉到一直苦苦绷着的理智线要断,怒气值也疯狂被拉抬到崩溃边缘,她随手抄起一个枕头作势要朝他扔去。
  靳尚见她实在被气得不轻,这才住了嘴,没再刺激她,嘴角一翘,道:「我提醒你一下啊,我现在可是你的债主,而你是我的侍女,自然得听从主人的安排不是?」
  凌思思神色一滞,在赌坊时,她最终仍是输给了他,按着赌注,她确实已经成了他的人,身份一下子沦为他的侍女,不可谓不耻辱。
  但安分是不可能的,她就不是那种忍气吞声的人设。
  她心里不痛快,他也别想好过,「那你最好是小心点,只怕你承不起我的侍奉。」
  「没试过怎么知道?正好我这个人最喜欢尝试,我素来无事,便来试一试你的“侍奉”吧。」靳尚拉了拉被子,骄矜道:「我累了,先睡了,晚安。」
  凌思思哼了一声,重重将酒坛搁在桌上,恶狠狠地瞪了他好一会儿,适才抱着角落里的一个绣花枕头,认命地走到一旁的角落。
  同样的月光,照着远在帝京的另一扇窗。
  空濛夜色笼罩着四方城,细雨绵绵将这无边夜色里一切动静遮掩,只留下一片静寂。
  他背着她,就着月色,一步一步走在狭小的山径间。
  雨滴不断落了下来,淋湿了单薄的衣衫,她浑身滚烫,起了高热,他将身上外衫解了下来,披在她身上,自己只着中衣,任由雨水浸湿了身上衣衫。
  空气中有淡淡的腥味,是他背后的伤口又裂了开来,不断渗出鲜血,看上去极为怵人,可他面色苍白,眸光却未动,彷彿感觉不到疼。
  他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就像今夜之前的每一次动作,有人要凌思思的命,对她下手,都被他不动声色挡了下来。
  唯独这一次不一样。
  在他选择出声时,他的身分就暴露了。
  拿到了天河令,失去了利用价值,就像太子妃一样,靳尹不会再留,他本该隐在暗处,看着她在这场不平等的刺杀中,死于“意外”,可看见了那些即将射穿她胸口的箭矢时,他却忍不住现了身。
  那一剑,他未必不能躲开,但他却选择不躲不避,扛下了那一剑,受了重伤。
  「你疯了。」他听见自己平静地说。
  季紓知道,眼前所见,不过是幻象。
  他清楚的知道,无非是因为一样的幻象,已经出现梦中无数次。
  他甚至清楚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幻象中的他没有回答,随着一道刺眼的电光划过,他看见她就站在他身后,面色苍白,杏子眼里是满满的惊愕与失望,隐隐闪烁着萤光。
  他知道她都听见了,被她知晓一切真相,他应该是要杀了她,可他乍一撞见她委屈受伤的目光,便感到一阵锥心之痛,连带着向来清晰的思绪亦跟着慢了几分。
  就是这几分的光景,凌思思的手摸上来,拽住袖角,拉住了他的手,生涩而冰冷,令人心头一颤。
  空气中涌动着令人难以忍受的沉闷,搅得人心昏沉,心神摇动。
  他看见自己抚上她含泪的脸庞,做出了越矩的举动,放任自己的私欲淹没了克制多年的礼教与持重;他分明知道这是错的,却选择这一瞬间的纵容,直到……他看见了洞口外一闪而过的人影。
  他从不辱人,却在最后伸手推开了她,在她未察觉时,伸手点了她的穴位,还要面无表情地扶着她,看她的反应。
  然后,走出洞外,抹去与她有关的痕跡,将一切打点安排好,直到天将破晓,他才拖着失血过多的伤口,回到房中。
  消息早就传回营地,靳尹派来的医者也早已等在房中。
  他看到医者在药里加了东西,端起来直接喝下,在房里昏昏沉沉睡了几个时辰,直到听见院里争执的声响,已经过了约定开战的时辰,而这时他才从碧草和端午口中得知,凌思思出去一趟,久久未归。
  他在太子妃房中看见一滩血跡,像是某种不祥的预兆,他死死盯住那滩血跡,僵硬站了片刻,适才转身飞快离去。
  那一瞬间,他说不清楚自己想做什么,只是烦躁地往清风崖走去,他向来稳重从容,此时脚步竟也略显浮躁杂乱,失了分寸。
  耳边的兵戈声愈显,锣鼓喧天,激化人心,可他听在耳里,却只觉得内心的那种烦乱几乎变成难以控制的戾气。
  眉头轻轻一压,视线环绕了一圈,这才在崖边见着熟悉的人影,她手握着一把不知从何处得来的长剑,缓慢地试图靠近不远处的常瑶,虽然面色苍白,身上却没有伤……
  他瞇了瞇眼,看见了扎在她大腿上的发簪,眸光顿沉。
  彷彿察觉到他的目光,她似有所感地回头看来,有寒芒一下子划过瞳孔,像是某种危险的预示。
  杀机迸现,他看见了搭弓之人的样貌,亦看清他眼中疯狂的杀意,季紓知道这是他要自己动手了。
  靳尹亲自出手,谁也无法阻止--包括他。
  他分明清楚,若是贸然插手会有什么后果,可当羽箭离弦,朝她射去的当时,他还是忍不住脱口喊道:「凌思思,退后--」
  这一声,已是他心神大乱。
  他若存有一丝理智,便知这一句话,实足够他前尘俱灭,前功尽弃。
  事事反常,事事都选了错误的选项。
  季紓旁观这一切,根据对自己的了解,能乱他心神,做出错误的抉择,一错再错,那定是他迫切的想找寻一个答案,以至于其他的一切,都被暂时推至一旁。
  是什么答案呢?他想看看,她还能做到哪一步。
  为了这虚构的人事物,她到底还能做到哪一步。
  她推开常瑶,中了那一箭,脸上神情明显一愣,很是茫然,却最终什么也没弄明白,糊里糊涂地坠下悬崖,留下一片残破的花影。
  山风颳过,凉意冲刷进心扉,那朵娇贵的蔷薇花在他眼前瞬息枯败,消失无踪。
  他望着底下空荡荡的崖底,无声地笑了笑。片刻,画面破碎,幻象破灭。
  季紓睁眼,自梦魘中清醒,坐起身来,夜风拂过长帘,几缕浅白的月光洩了进来,映着他长睫之下,目色淡静。
  他伸手自枕下摸出一枚平安符,修长的手指下意识地摩挲着上面歪斜的针脚。那符面上已经有些脏了,甚至有些破损,寻常人家早嫌晦气丢弃不用,可他却偏留着,还将之藏在枕下。
  玄玄鬼鬼,他本也就不信这些,会留着只是因为……这是凌思思的东西。
  凌思思中箭坠崖,他在崖下搜查数日,才在河岸边的碎石中找到了这枚自她身上落下的平安符。
  是能证明她踪跡的唯一事物。
  季紓垂睫,面色幽微,拿着平安符的指节微微发白,「……注定?我从不信这世上真有注定之事。」
  从来没有命中注定,亦没有神佛护佑,所有的一切都靠自己争取而来。
  你说这里不过是你笔下的漫画,一切人事物皆有注定的轨跡,引向注定的结局,可你却没有料到这一切会被他提前知晓,一如她未曾料到自己会中箭坠崖,可见这世上并未真有注定之事。
  既未有注定,那便有转机。
  就当他赌这一回,赌这一线生机,信你大难不死,平安归来--
  靳尚下楼吃早饭时,大堂坐着两三个客人,视线在四周扫过一圈,没有见到熟悉的人影。
  他微微一愣,一旁的小二看见他,像是等了很久似的,嗖地冲到他面前,嚷道:「你可总算起床了,赶紧解释!你昨日偷跑出去做了什么?什么时候还钱?」
  他收了靳尚的钱,答应没把昨晚的事告诉掌柜,可他也好奇,昨晚出去一趟后那姑娘怎地甘愿受他差遣。
  好奇心害死一隻猫,他也不例外。
  靳尚瞥他一眼,随口应付道:「放心,钱小爷我会按时还,不会误了限期。」
  他的目光在四周转过一圈,状似不经意地问道:「对了,昨日和我一起的那个姑娘呢?」
  「没看到啊。她不是还在楼上没起嘛。」
  靳尚闻言,眸光微颤,想起自早上醒来后便没看见的人影,暗叫不好。
  一旁的小二没察觉不对,仍试图向他套话,想扒一扒他和凌思思间的八卦内幕,丝毫没注意到靳尚微暗的目光。
  突然,客栈外来了一群身穿带刀的侍卫,面容不善,气势兇兇的闯了进来,吓跑了不少在大堂用膳的客人。
  掌柜见状,连忙自柜檯后转了出来,对着不请自来的几个侍卫赔笑脸道:「各位大人,有话好说,别吓着客人了。敢问各位大人,今日蒞临敝店可有何指教啊?」
  为首的那人对着掌柜的小心赔笑丝毫不放在眼里,只看了一眼便很快转开,凛冽的视线在堂中扫过一圈,最终凝在角落里的靳尚身上。
  他面无表情,目光凛冽,令人不禁望之生怯。
  他迈步朝靳尚走过来的时候,小二忍不住伸手暗中扯了扯他的衣袖,颤声道:「喂,他……他好像往这边走过来了,不是来找你的吧?」
  「……不是好像,应该就是来找我的。」
  眼看着对方笔直往这边走来,靳尚叹了口气,该面对的还是得面对,他转头看向身旁被吓呆了的小二,低声道:「小二哥,能否帮我带句话?」
  「什、什么?」
  「帮我向赌坊的老赵带句话,就说我有些患眼,今夜就不去找他了啊。」
  「……啊?」
  那边小二还在茫然,那侍卫已经走到他面前停下,毫不掩饰眼里的审视,将靳尚上下打量一遍,才开口问道:「你就是靳三?」
  靳三是靳尚在外用的化名,为的即是掩人耳目。
  靳尚不动声色地回视着他,答道:「我就是。不知军爷寻我可有什么事?我虽欠了不少钱,可自认与军爷素未相识……」
  「少爷在哪里?」那边靳尚还在随意胡扯,那侍卫却是理也不理,逕自沉声开口问道。
  靳尚一愣,「什么?」
  「我家少爷自昨日外出未归,据下人指认,他最后见的人便是你,自是你的嫌疑最大。」
  靳尚再怎么玩世不恭,此时也觉察出些不对劲,皱了皱眉试探地问:「你说的少爷是……」
  「巡抚韩大人独子,韩家少主--韩溯。」
  靳尚:……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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