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6。你们这是想用这些东西讨好我,让我原谅他?
听见熟悉的声音,蜷缩在角落里的靳尚微微动了动,抬头瞇着眼朝着栏杆外的凌思思看过来。
随着他这么一动,凌思思这才看清了他现在样子。
他身上的衣服还是来时的那件,看起来没有破损,除了脸色苍白些,头发凌乱披散着,模样是有些狼狈,但该是没有用刑。
不过想来也是,靳尹再看他不顺眼,靳尚也是个皇子,好歹是皇族,又曾经是皇帝最宠爱的儿子,也不好随意下重手。
这边凌思思仍在感慨,牢里的靳尚曲着腿,右手随意搭在膝上,忽然叹了口气道:「都说女子善变,果然没错。好歹夫妻一场,虽然是无缘的未婚妻,可见我无辜落难,你倒是一点关心也没有。」
「关心?你需要吗。」
「你说这话好生无情,可真是令人难过啊。怎么说你我是一同入京,也算同路一程,连点小小的关心也不给,忒让人心寒了吧。」
凌思思轻哼了声,横他一眼,话中意有所指,「话说得早了吧?是不是同路,那还得看你。」
「噢?」
「想必你也知道,靳尹将你召回帝京,是因为忌惮你,但这忌惮同时也是双面刃,他既能召你回来,不过也不会安心放你纵虎归山,所以你甫一进京,便派人将你抓入这牢中,无人问津,连陛下一面也没见着。」
靳尚闻言,目光闪烁,嘴上却仍是不以为然,笑道:「大小姐说的颇有道理。不过照你的话说,我眼下已经是个毫无利用价值的废人,那你又为什么肯紆尊降贵来到此处呢?」
这话便是直接切入正题。
凌思思默了半晌,老实说,她今夜肯冒着风险来找他,也是犹豫过的。
靳尚行事诡譎,说话又难辨真假,若他有心要搞事,只怕她也玩不过他。
但来都来了,总没有临阵脱逃的道理。
凌思思抿了抿唇,缓缓开口:「来找你合作。」
「合作?」靳尚一愣,难以置信,「大小姐,你看清楚了,我现在已经是落在大牢里的人,性命都成了问题,可没空陪你玩真爱家家酒。」
对比他的不屑,凌思思显然镇定许多,她定定地看着他,缓缓道:「一个外人眼里毫无利用价值的废人,和任性妄为的娇小姐,若是凑在一块,谁知道能做出什么呢?」
见她不似玩笑,靳尚眸中划过一抹异色,收起了脸上轻佻的神色,终于认真审视起眼前的女子。
「我呢,向来不喜欢被欺骗。旁人答应了我的事做不到,那我便自己来。来的路上你都看到了,我要大盛再见不到这样的事,遇不到这样的人。」
修长白皙的手指下意识地绕着胸前垂落的斗篷系绳,她低垂眼眸,彷彿漫不经心,可偏偏嘴里说的却是惊世骇俗的大事。
换作从前,他不可能相信,那个撒泼娇蛮的首辅千金会说出这样的话,可现在就是这样不可思议的话,自眼前的人口中真真实实说了出来。
靳尚默了片刻,才道:「你疯魔了吧。」
「你不用说废话,只要告诉我,做不做得到。」
靳尚抿了抿唇,眸里闪烁着异样的光芒,却没有开口。
凌思思了然,「你也不用急着回答我,可以慢慢考虑。而我,也会拿出我的诚意--」
她转身拢紧身上的斗篷,微微侧首,昏黄的烛火映在眼底,竟是熠熠生辉,透着迫人的光亮。
她侧首回眸,轻轻一笑,夺人心魄。
而她,就用着这样的神情,接续着未完的话,道出了下半句:「放你离开。」
那夜,凌思思自觉将话说的漂亮,连姿态亦是恰到好处的从容,自带气势。
难得有人给她逞威风的机会,让她塑造了个瀟洒的大女主形象,她还是挺满意的。
然而,这满意不到一天,她很快就迎来了新的挑战。
凌思思看着眼前堆了满满一地的礼盒,视线在琳瑯满目的盒子上转过一圈,抬头怔怔地看向门口的太监总管。
就在刚才,太监总管苏全突然领着一群人进了丽水殿,人人手上皆捧着礼盒,话也没说清楚,便一个劲地往房里堆,也不知在演哪一齣。
总管苏全指挥着眾人将礼盒放好了,这才转头过来,瞧见凌思思茫然的神色,笑着解释道:「奴才这一早贸然来访,还请侧妃恕罪。但实在是殿下心中惦念您,心急如焚地再三催促,命奴才赶紧将这礼物送来,以表歉意。」
歉意?……噢,是指那天的事吧。
因为她没能向原剧情一样,久别重逢后,梨花带雨,乳燕投怀似地奔向他,向他诉说委屈,甚至莫名其妙地在他面前落泪吗?
凌思思默默地想着,撇了撇嘴,没应声。
倒是身旁的碧草率先发难,不满地道:「苏总管怕是弄错了吧?谁人不知侧妃在外多日,殿下是一个字也没提过,眼下这般重礼只怕是送错了地方,该往朝阳殿去才是。」
「哎呦喂呀,瞧姑娘说的都是什么话啊。殿下心里自然是看重侧妃的,只是怕侧妃仍在气头上,惹您不快,心疼气坏了身子,这才催促奴才将这几样礼物送来,盼您务必息怒的嘛。」
苏全不愧是统领宫中事务的太监总管,一番话说下来极为圆融,分毫不错,既说明了太子的心意,又不着痕跡地表明凌思嬡在靳尹心中重要的地位,若是她不知晓其中曲折,只怕是听了都要动容三分。
凌思思没有表示,仅是抬眼看向了他身后堆放的几个礼盒。
苏全何其精明,见她没有直接反驳,便知晓她是默认了他的话,连忙示意身后随从将一个盒子递了上来,陪着笑道:「侧妃请看,这是殿下费了好大一番功夫才得来的,是您先前一直想要的那块宝石,殿下特意让人做成了项鍊……」
凌思思伸手接过盒子,打开一看,顿时挑了挑眉,里头晶莹硕大的宝石映入眼帘,一看便是价值不菲。
身后碧草本来仍一脸忿怒,然而眼角馀光忍不住好奇,往盒子里瞧见了一眼,先是一愣,旋即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叫道:「天啊!这、这是小姐先前看上的那块宝石,传闻中可是万年难得一见,千金难寻的玫瑰鑽呀!竟然这么大一颗,而且成色上佳,显然是佳品……」
彷彿对她的反应见怪不怪,苏全亦跟着笑道:「是呀,这宝石殿下可是寻了许久,就为了能博侧妃一笑,也是殿下疼爱侧妃的心意啊。」
身边两人一来一往,凌思思却没多大兴致,她伸手拿起玫瑰色的宝石,对着窗外熹微的晨光一照,折射出耀眼摧残的光芒。
「这,侧妃您看……这礼物如何?」一旁的苏全瞇着眼,諂媚地笑道。
居然打算靠物质攻势讨好她,靳尹也真是……
够阔气的!
凌思思慢悠悠地闔上盒子,在几人盼望的目光中,缓了缓内心的激动,开口:「你们这是想用这些东西讨好我,让我原谅他?」
她语气清淡,开口却是犯上的话,听得苏全眉角一跳,硬是不敢接话。
「所以,每次他做错了事,就让你来送礼是吗?」
苏全彻底白了脸,额角一滴冷汗滑落,却是不知如何开口。
「我不知道这些对其他人有没有用,但如果是对我的话,别说原谅了,我……」要休了我也行啊!
想想她只要每次生气不开心了,就有人上赶着给她送礼物,多划算啊。
但后面那句出自真心的话,她显然没能说出口。
凌思思张了张嘴,后面的话突然被消音了似的,她皱了皱眉,伸手捂住脖颈,艰难地想发出声音,可试了几次都是徒劳。
……怎么回事?
又是这种被遏制的感觉,好像冥冥之中有什么力量在暗中操控她的举动。
凌思思方一意识到这点,只觉那股操控她的力量更甚,她张了张嘴,这次能发出声音,却是接续了方才未完的话,说出了与她想法截然不同的话来,「我肯定是不会那么轻易接受的!」
凌思思这么说,可实际心底完全不是这么回事。
凌思思:瞎说什么鬼话!谁不爱钱啊?我肯定是举双手双脚接受的,不要擅自帮我拒绝啊啊啊--
这时候装什么淡泊名利呢!
可任凭她心里抗拒的多大声,那股力量仍是强制地压制她,控制她做出些分明不想做的事。
她被动地扯了唇角,逕自笑得挑衅又嫵媚,在眾人惊愕的目光中,伸手推开了窗,然后顶着所有人骇然的视线,将手一松,任由那据说价值连城的宝石项鍊自窗外坠落。
来之前只听说侧妃任性妄为,眾人却似乎完全没料到她竟敢如此大胆放肆,直接将太子赠送,价值连城的宝石项鍊往窗外扔。
碧草也没想到她会这般衝动,吓得探头往窗外一看,「项、项鍊……碎、碎了……」
总管苏全原还抱有一丝侥倖,在听见碧草的这句话后宛如晴天霹靂,顿时脑袋发晕,差点站不住。
可眼前这人再放肆,那也是首辅独女、太子宠妃,何况来之前殿下亲自交代,让他务必要哄她开心了才是。
想起太子交代的任务,苏全深吸一口气,又硬着头皮,堆着笑道:「侧妃可是不满意,那不如再看看别的?」
凌思思:……您看我有几分不满意?我明明是千百万个满意啊!(๑ १д१)
奈何凌思思心里如何哀嚎,面上却只能被动地扬起一抹微笑,站在窗前,朝着眾人笑得十分无害,说出来的话却杀伤力十足。
「好啊。来,也把下一个礼物拿出来吧。」
于是,过了这一上午,整个皇宫内私下谈论的话题已经围绕着丽水殿发展开来。
靳尹耗费心力替侧妃找到稀有的珍贵宝石,侧妃前一秒还夸漂亮,下一秒就将项鍊往窗外扔了;靳尹令御厨做出侧妃最爱的甜点,侧妃刚说了句好吃,随后就将糕点打翻在地,让人拿去喂狗;靳尹将今年最新款式的料子全给她送去,侧妃满意地拿在手里,下一刻却直接往门外丢出去,让人拿去烧了……
诸如此类的传闻,开始疯狂在宫内滋长开来,如同野火般顷刻燎原,不一会儿就传到了靳尹耳里。
他危险地瞇了瞇眼,问向苏全:「你说她什么东西也没收下?」
「是、是……侧妃这回似乎真动了怒,奴才实在是劝不了啊……」
苏全苦着一张脸,顶着靳尹危险的目光,实在是有苦说不出。
可这凌侧妃太可怕了,比他进宫服侍几十载见过的风风雨雨都还邪上万分,他年纪大了,实在抵挡不住。
苏全是宫里的老人了,向来眼色极佳,极少得罪人,靳尹原本想着派他去,说几句好听话哄一哄,凌思思总不至于不给他个面子。
可如今瞧苏全这面色灰败的样子,靳尹第一次对自己產生了怀疑。
他皱眉,伸手撑着额,烦躁地揉了揉眉心,脑海里开始回想从前她发性子胡搅蛮缠时,都是如何解决的,然而细细回想,却都是千篇一律的样式。
凌思嬡撒泼吵闹,却极听他的话。
无非就是将一些珍稀物品送到她殿里,再温言哄骗几句,她很快气消,便不再闹腾。
可从前一贯用的法子,为何如今就不管用了呢?
苏全见他久久不语,显然也是拿她没有办法,都是他无能,不能成功完成殿下交代任务的关係,他总是有些愧疚。
但那么多珍稀宝物送到她面前,都无法让她展顏,又有什么方法能让侧妃消气呢?
他苦思冥想,脑中突然浮现一个再适合不过的人选。
靳尹正为了凌思思态度转变而疑惑着,以至于苏全小心翼翼试探的声音响起时,他尚愣了一愣。
「殿下,季詹事与侧妃相处过一阵,且他向来知道如何应对,要不……殿下让季詹事前去一试?」
「季紓?」
此话一出,苏全立即感觉到一股凛冽冷意,刀一般悬在头顶,他浑身一颤,低头不敢再言。
靳尹眸色一凛,冷下脸来,目光带煞,一下下慢条斯理地盯着眼前的苏全,看着他头顶上渐冒冷汗,这才收回了视线,拂袖自椅子上站了起来。
「不必。既是道歉,亲自前往方才显有诚意。本宫亲自走一趟便是。」
可说不定您亲自走一趟,人家还不想见您呢?那不是就很尷尬嘛。
这话,苏全可不敢当面说,也就心里腹诽。
他抬袖抹去了额上薄汗,眼看靳尹已然步出殿外,方才急忙跟了上去。
一入宫门深似海,从此一去不復返。
苏全突然觉得,他这总管太监的风光人生,兴许就要走到尽头,再也不復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