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9。验证
常瑶的情形好不容易稳定下来,为免打扰她休息,眾人只嘱咐小竹仔细照料。
原本陆知行还坚持要留下来照看,是凌思思好说歹说才说动他回去的。
深夜时分,宫中甬道冷清,季紓陪着凌思思回去,两人之间因着刚才的事,一时都没有开口。
眼看前头已是丽水殿,季紓这才停下脚步,看向身旁明显有心事的凌思思,开口提醒:「到了。」
「啊……?」凌思思愣愣地抬头,半晌才反应过来,「谢谢你送我回来。」
她答得心猿意马,回答的也敷衍,眼看她转身就欲往前走,季紓冷不防又开口问道:「你有心事?」
太明显了。
自从在朝阳殿,她就一副心神不寧的样子,连中间他好几次问她话也没听见。
「我……」凌思思抿了抿唇,踌躇了好一会儿,张了张嘴,正欲开口,目光却不经意藉着月光看清他身上的污渍,「你的衣裳……是被我弄脏的吧?」
她方才那般激动,被季紓搀扶着,又陪了许久,却没发现自己跳水后满身湿透,还沾染尘泥,他又穿着月白色的衣衫,这番捣弄之下,简直有些惨不忍睹。
「对不起啊,我都没发现……不过,你不是最爱乾净的嘛,方才怎么没先去换套衣服啊?」
「你当时看着脸色不好,我又怎能安心离开。」季紓语气一顿,打量着她的脸色,「可是那股力量又出现了?」
她先前说过,每当遇到特别的重要情节,剧情总是会强制让她作出相应的举动;而方才常瑶落水昏迷,若是按照原本的漫画人设,凌思思不拍手叫好,起码也该心中偷乐,绝不是像她方才这般关心则乱。
凌思思面色一僵,「果然还是瞒不过你啊。」
方才她一心只想常瑶赶快醒来,生怕她当真就这么死了,也许是严重违反了原本凌思嬡的人设,这才藉由此种方法惩罚她。
「既然知道会如此,以后就别那么做了。」
「为什么?你从前可不是这么说的,怎么现在就……」
「因为情况不一样了。」季紓打断了她,接着道:「人心一旦有了牵掛,也就难免有了私心,不是吗?」
凌思思一愣,抬头看进他毫无笑意的眼底,那些本欲向他倾诉的话突然便沉了下去,怎么也说不出口。
她默了半晌,才试探地道:「那,如果……如果有一天,我做出了违背你原则的事,也许会让你觉得很为难,这样……你还会偏向我吗?」
季紓挑了挑眉,直直盯着眼前的女子,试图看穿她此刻这番话背后的虚实。
好一会儿,他才轻轻一笑,道:「好了,别多想了。太子妃已经没事,忙了一晚上,赶紧回去歇息吧。」
他没有回答她,以为她只是还因为方才的事耿耿于怀,难免多愁善感;凌思思目光微动,动了动唇,可终究没有再说。
隔日,季紓照例与靳尹于书房议事,门外苏全神色慌张地走了进来,覷着靳尹的脸色,试探地唤道:「殿下……」
他神态慌张,显然出了什么事,靳尹抬头瞥他一眼,脸上是谈话被突然打断的不耐。
「又怎么了?」
太子性情阴晴不定,可偏偏这传话的活儿,每每都只能落在他头上,苏全也很是苦恼,此刻对着靳尹不耐的责问,他也只能低垂着头,装作无比谦逊的样子回话。
「殿下,听闻昨夜太子妃殿下淋了雨,发起了高热,朝阳殿夜里还急传了御医去呢。」
「太子妃?」靳尹挑眉,「有这样的事,本宫怎么竟不知晓?」
他幽幽开口,还没说什么,一旁的季紓却是微一敛容,率先请罪:「微臣办事不力,请陛下责罚。」
季紓身为东宫詹事,掌管东宫内外庶务,更得靳尹默许,暗中观察太子妃和侧妃的举动,如今出了这样的事,他却没有察觉,确实是他失职。
不过,季紓向来仔细,缘何于昨夜之事上就怠慢了呢?
靳尹挑了挑眉,狐疑的目光在他身上转过一圈,方摆了摆手道:「罢了,不过小事而已。」
他接过旁人递来的帕子,擦了擦手,边盯着眼前的季紓,开口问道:「朝阳殿眼下如何?」
他虽看着季紓,话却是朝着苏全问的。
「来的人说了,昨夜御医看过后,现在倒是好了许多,就是精神不大好。」
靳尹挑眉,目光看向了桌角的沙漏,「自本宫上回见她,不过几日吧?」
「是,三日前殿下才与太子妃见过面呢。」
「三日啊……那倒也难怪。」
靳尹轻叹着,慢条斯理地擦着手,动作看上去极尽优雅,可眼里分明冷漠,毫无温情。
「和从前比起来,这样算是撑很久了呢。人啊,要忘却心爱的人,也是有极限的,她拼命挣扎,最后也只有这点程度吗?」
他冷笑一声,苏全惯于察言观色,此时自不敢接话,只得垂首站在一旁;而季紓亦是沉默,纵使心下并不认同,却也并不做声。
只见他站起身来,绕过桌案,逕自朝门外走去,手中的帕子被他随手一松,扔进角落的火盆里,「走吧。她闹出这么大动静,本宫这个夫君,怎么说也是要去看看她的啊……」
晨光熹微。
凌思思昨夜睡不着,在榻上翻来覆去大半夜,满脑子都是胡思乱想。
昨夜出了这么大事,她再大的心,也不能就这样闭眼睡过去。
于是辗转反侧到了早上,当天边亮起鱼肚白,碧草撩开纱帐,便见到了两隻眼下掛着乌青的自家小姐,神色不佳地躺在榻上。
昨夜之事,几人没敢声张,碧草和维桑却知道,她压低了嗓子,有几分担忧道:「小姐,您昨夜可是没睡好呢?」
「出了这样的事,哪还有心情睡。」
凌思思揉揉眼睛,打了个哈欠。
闹了半宿,虽有他们几人小心压下此事,可难免有所疏漏,不得不小心提防。
毕竟昨晚事发突然,有些弔诡,此事背后不知还有什么暗流,总不能叫什么人都知道。
凌思思一顿,忽而问道:「对了,阿瑶那里怎么样了?」
出了这样的事,她总有些不放心。
「小姐放心,奴婢早去问过了,太子妃一切还好,就是还需好好调养。说起这个,听几个宫人说,太子殿下得知消息,就赶着去探望呢。」
「……靳尹?」凌思思皱眉,他去干什么?
碧草以为她没听清,“嗯”了一声,偏头想了想,又接着道:「算着时间,太子殿下也差不多该到朝阳殿去了吧。」
朝阳殿……
靳尹会那么快知道消息不奇怪,可他们为免多事,交代御医与对外的说词都说是常瑶淋雨着凉,不过一点小事,又怎会劳动靳尹接到消息便立即去看望?
换作从前,她会以为他对常瑶情思暗许,对她终有几分不同,可如今她早已不会那么天真。
她内心隐隐有些不安,张口朝着外头唤道:「维桑。」
话音方落,一道人影便悄然出现在身后。
「小姐有何吩咐?」
「最近东宫可有什么奇怪的地方,还是不寻常的动静之类的?」
凌思思问得突兀,维桑一愣,有些没反应过来,可见她面上是难得的急切,明白此事非同小可,亦正了脸色。
「近来东宫一如往常,并未有什么值得注意之事……」维桑回想着这几日的情形,语气一顿,突然想起了什么,「若说有什么与往常不同,倒是有一点,近来东宫有一拨人,时常暗中出入,来往皇城内外,不知有何目的。」
「查过他们是谁的人了吗?」
维桑摇头,「尚不清楚。属下跟过几次,他们行跡可疑,像是受过严格训练,方出宫门便四散开来,往城内散去,倒未曾发现有什么古怪。」
从东宫出来,再潜入皇城,是想做什么呢?
帝京人潮如织,每日往来的百姓不计其数,他们刻意出了宫门便散了开来,明显是欲掩人耳目。
人出自东宫,显然是与靳尹脱不了关係。
靳尹……
想到他,凌思思就不禁头痛,这黑月光,就不能好好待着嘛!
自从昨日之事后,凌思思始终觉得事情远不如表面上看来的这般简单,常瑶落水绝不是意外,可她方才醒转,心神不寧,又不好直接问她。
只是,常瑶和靳尹最近关係似乎有些古怪,虽说两人关係缓和不少,是眾人有目共睹的,但她却隐隐觉得有什么地方被她疏漏了呢……
「疏漏……」凌思思身子一僵,脑中电光一闪,猛地抬头看向维桑,「昨天晚上,靳尹人在哪里?」
「昨夜太子房中灯火亮了半夜,应是于房中独寝才是。」
独寝……
凌思思目光闪烁,幽幽开口,道:「灯火虽是亮着,却不代表房里真的有人,不是么。」
维桑心头一跳,「小姐的意思是……」
「昨夜我在书房后的池塘边看见常瑶,照你的说法,当时靳尹不在那里,书房无人,又下着大雨,你说她一个人跑到那里去做什么呢?」
凌思思这样想着,内心便是惊惧交织,急得一刻也坐不住。
她一个人,在下着大雨的夜晚,独自一人跑到夜半无人的书房,是发生了什么,又或是撞见了什么,这才让自己陷于险境?
她不敢细想。
「小姐,你去哪儿啊?」身后,碧草眼看她逕自走出房外,头也不回,着急地问道。
「去验证!」
她要去亲自去看一看,好验证心里的一番猜想。
可她其实无比希望,在那之后,她所设想的一切都是假的--
风吹落叶,一道人影悄无声息地行走在无人的甬道上。
这个时候,书房附近静得有些过分,因着太子喜静,宫人们不敢吵闹,久而久之除却固定洒扫的宫人,在太子处理政事的时候,几乎无人会靠近打搅。
凌思思走在长长的廊下,仔细盯着四周池岸边的土地,昨天下了一晚上的雨,泥土潮湿,到处都是泥泞,看不出什么来。
这很正常,毕竟以防万一,她早已让维桑来清理过,半点痕跡也找不到。
她站在原地,回想昨夜事发的经过,常瑶就站在这个地方,虽说岸边湿滑,但依照女主本就会武的设定来说,就算不慎踉蹌,也不致于毫无挣扎落水。
中间发生了什么?
她皱眉想着,从这个地方看过去,正好可以看见书房,若是窗户没关,又或者里头点了烛火,人影晃动……
等等!
凌思思心下一个咯噔,凑近书房角落的那扇窗边,再联想起这几日太子与太子妃不寻常的亲密,难道说……
「是常瑶发现了什么,又或是不小心瞧见了什么,被人发现了,所以才……」
身后有踩到落叶的细微声响,凌思思察觉不对劲,警觉地住了口,转头便看见了一个穿着玄衣锦袍的男子。
他站在院中,头顶金黄的日光撒在身上,与廊下的她隔空相对。
凌思思看见他,只觉得寒意一下子蔓延开来,浑身血液顿时冷却冻结。
看清她脸上的神情,薄唇扬起一抹弧度,黑瞳变得冷沉。
秋风穿廊而过,顿时惊起枝头黄鸝,四散飞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