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3。他的玫瑰
军队班师回朝之日,七星楼却出了意外,很快就在民间掀起议论。
当夜许多达官贵人皆在场,不少人亲眼目睹了茹夫人坠楼的意外,儘管官府的人很快赶到现场,封锁消息,可人多嘴杂,此事发生在此时此地,恐怕不是官府兜得住的。
民间舆论一起,又事涉朝臣女眷,很快便移交至大理寺。
「在这个时候出事,传闻百姓之间对此眾说纷紜,殿下特令彻查,不过大理寺一连搜查数日的结果,似乎什么也发现,因此目前推测是茹夫人自尽坠楼的。」小竹将这几日探听的消息如实稟道。
「自尽……?」
「茹夫人体弱,传闻她身子本就不太好,在桑州时便鲜少外出,随池渊来京后,似又因水土不服,缠绵病榻,很长时日都在府中静养,与我们先前在桑州所见并无不同。」陆知行沉吟着看向常瑶,「久病缠身,若是因为这样的话,也不无可能。」
话说的在理,可常瑶始终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忆及在桑州时的情形,当时茹夫人行跡确实有些可疑,看似柔弱无害,可确有许多无法解释的地方,且府中下人似乎也在有意隐瞒什么,再回想起第一次见她时,池渊明显不想让他们见到自己夫人的举动,她本来只以为是为维护体弱的夫人,但如今想来确实疑点重重。
或者说,整个郡守府就是个矛盾的个体,从郡守夫妇至府中一切,处处都显出古怪。
可惜当时因櫟阳县一事,走得匆忙,没能继续深入调查……
虽只与茹夫人见过几面,可常瑶却意外地对她之事很是上心,她沉吟一会儿,才问向小竹:「那茹夫人现下情况如何?」
「据说伤得很重,至今未醒。」
陆知行转头去瞧常瑶脸色,多年师门情谊,让他对这个师妹十分了解,只一个眼神便知道她在想什么。
便是因看懂了她此刻的忧虑,故而面色一肃,正色道:「阿瑶,你可是担心此事不简单,其中尚有隐情?」
「一个心向光明的人,是不会寻死的。」常瑶想起了那夜茹夫人在船边上说过的话,突然接道:「除非……迫不得已。」
「那你的意思是……不是自尽?」
「池渊此人,虽说颇有心计,可他对夫人却是真的上心,归功宴这样的大事,他不带夫人出席,留夫人独自在府中,想必也会嘱咐下人仔细看顾,怎会放任她独自出府,来到七星楼?退一步来说,依茹夫人的身子,若真要寻短,何必来到当日人潮眾多的七星楼?」
经她这么一说,陆知行也忆起当日的情景,「你这么说,确实有些古怪……那晚于楼中见到茹夫人时,她模样似乎有些狼狈,倒像是要躲避什么人似的……」
想到这里,意识到什么,陆知行一下子住了嘴,对上常瑶沉重的目光。
茹夫人不可能摆脱池渊留在府内的人,独自逃出来,除非是府内出了什么意外,让下人疏于防备,才让她趁机出府,她被人发现,不得不才跑至人潮眾多的七星楼;又或者,是有什么其他原因,让她不顾一切,来到此处……
「不论如何,茹夫人来到七星楼,绝对另有隐情。」
可会是什么样的隐情,眾人却猜不透。
小竹看着房内同时陷入沉默的两人,不觉叹了口气,道:「如此说来,这茹夫人也有些可怜。若真如太子妃所说,这事好不容易移交大理寺审理,却只落得不明不白的结果,那岂不是挺不值么?」
大理寺……大理寺!
常瑶眼睛一亮,就是这个!
她忙不迭转头看向身旁的陆知行,问:「师兄,你可知道一般帝京刑案,都由何处审理?」
陆知行虽不知她为何突然询问,可仍是很快回答道:「帝京大小刑案,一般都由京都府审理,只有事涉朝廷的要案,才会移交至大理寺。」
「七星楼坠楼意外,若是放在平常,应由京都府审理,可如今却移交给了大理寺……所以,这才是茹夫人的目的!」
「什么……?」
「选在诸多权贵皆在的七星楼,于举国欢腾之时,发生意外,定能掀起舆论关注,逼得朝廷不得不在眾目睽睽之下,将此事交由大理寺彻查,这才是坠楼事件的目的!」
陆知行不解,「可为什么非得是大理寺?」
「不清楚。但茹夫人选在七星楼,还将大理寺引来此处调查,其中必然有我们不知道的秘密。」
小竹眨了眨眼,看了眼默然的陆知行后,又看向了面色凝重的常瑶,低声道:「可眼下大理寺那边也没消息,还能怎么办呢?」
常瑶闻言,立时站了起来,正色道:「我要亲自去一趟。」
常主簿给靳尹倒酒。
他素来圆滑,能走到今日这般位置,除了多年前鬼迷心窍抱养了仇人之女外,靠的也是他这油嘴滑舌,善于讨好旁人的本事。
靳尹看似阴柔无害,逢人总一副笑瞇瞇的样子,可亲近了便知道那只是浮于表面上的假象,谁也不敢轻视这位少年储君。
他与池渊亲眼目睹过他黑暗的一面,知晓他的手段有多阴狠,自然也就不敢在此时于虎上拔毛。
近日关于七星楼坠楼事件,朝野议论纷纷,民间各色消息加油添醋,传得沸沸扬扬,常主簿自然听过,却不敢说给他听;自从在那样的时机点发生意外,一手好算盘被打乱,显然不是靳尹要的结果,他自然不高兴,还在气头上呢。
季紓守礼雅正,池渊不解风情,常主簿却乐于独自讨好靳尹,见他为此烦心,便提议传歌舞,活络气氛。
靳尹正烦心着,兴致缺缺,无可无不可地摆了摆手,任他安排去了。
凌思思再三踌躇走到门口时,正听见房里要传歌舞,心想什么时候了,黑月光还有心情声色犬马,心理素质倒是可以啊。
外头闹得满城风雨,他怕是还挺不当一回事,看来常瑶的担心也有点多馀嘛。
换作平日,她可不想主动上赶着来找黑月光拉仇恨,这多晦气,可常瑶託人传信予她,说有要事需出宫一趟,怕靳尹发现,才让她帮忙拖延一阵的。
眼下看来,倒是没问……等等!
凌思思正松了一口气,眼角馀光突然瞥见不远处朝着这里走来的侍卫,那是……皇城司的人?
难道真出什么事了?
凌思思赶紧一个闪身,躲到了角落里的柱子后,听见皇城司的侍卫在院门口和侍卫的交谈声:「不好了,宫外传来消息,七星楼闯入了刺客,得赶紧通知殿下!」
刺客?!
不知道为什么,凌思思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常瑶在这时候出宫,七星楼又闯入刺客,该不会……
她心下一沉,想起常瑶的嘱託,必须得在那侍卫见到靳尹之前,阻拦他向靳尹稟报此事。
但是,该怎么办呢……
凌思思正着急着想办法,忽然瞧见廊下走来的一队舞姬,当即灵机一动--
有了!
层层把守的七星楼内,角落里的窗被推开一个缝隙,随即两道黑影无声地翻身而入。
因着坠楼事件,事发突然,自那夜官府的人赶来后,很快封锁现场,至今仍未开放,整座楼里的摆设依旧与当夜一模一样。
「来这里那么多次,还是第一次不走正门,虽说是刑事重地,但也不至于派那么多人看守吧?」陆知行整了整因翻窗微皱的衣襬,抱怨道。
常瑶抬眼打量着楼中摆设,虽没有接话,可心里想的却和他一样。茹夫人坠楼一事,可大可小,虽说在这个时候出了这样的事,引起舆论,才移交至大理寺彻查,可经过数日,没道理如此严防才对。
何况,派了这么多侍卫,将整座七星楼前后包围起来,三步一站岗,实在太过刻意。
因着现场被封锁,楼中几乎完整保留了当时的痕跡,尤其台上的那抹暗红,格外触目惊心。
她缓缓走上前,盯着那滩已然乾涸的暗红色,回想起当日的意外,抬头往楼上栏杆望去--当时,茹夫人便是站在了楼梯口,在她的视线里,翻落栏杆坠了下去。
除了意外发生前仓促对上的那一眼,一切几乎毫无预兆。
那么是为什么呢?她为什么要这么做,意外发生前的那一句话,她到底是想与她说什么吗?
常瑶想不明白,正在皱眉苦思着,忽然身后传来一阵动静,是陆知行不知何时站到了一扇屏风前,就着屏风左右打量。
「师兄?你在看什么?」
「方才不小心撞到了这屏风,谁知这屏风也忒结实,撞得可疼了。」陆知行揉了揉额角,不好意思地道。
常瑶伸手尝试着去推,没想到屏风硬是不动,彷彿是嵌在了地面上一样。
……嵌在地面上?
常瑶与陆知行相视一眼,试探地在屏风上左右摸索,不知触到了某一处,忽然响起一阵轻微的“咔噠”声,但见台上屏风后的角落里缓缓露出一条通往地下的石阶。
陆知行一愣,「怎么回事?这怎么还有暗道呢?」
他来七星楼多次,也没发现不对劲,谁想到这台上竟藏着暗道!
常瑶亦是惊讶,没想到来此一趟,竟真让他们找到暗道。
既然来了,就不能白来。
「下去看看。」
说着,常瑶上前,就要走下石阶,冷不防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见到他们的身影,当即喝道:「谁?竟敢擅闯刑事重地!」
「糟了!」陆知行回头一看,见身后看守的侍卫发现了他们,纷纷拔剑,情急之下反而越显冷静,当机立断,转头朝着身后的常瑶道:「快走--」
眼看他们进入暗道,侍卫当即拔剑衝了上前,说时迟那时快,在他们彻底进入暗道前,一剑挥向了后头的陆知行。
陆知行察觉身后危险,很快反应过来,“鏘”的一声,拔剑挡住朝他挥来的剑招。
「师兄!」
常瑶闻声,赶紧回过头来,就这一回头的时间,追兵已至,将他们团团包围。
常瑶和陆知行背对而立,望着四周围来的侍卫,俱是凝了神,彼此都知道,这一趟恐怕不容易脱身了。
但开弓岂有回头箭?无功而返是不可能的。
多年同门情谊,让身陷险境的两人皆毫不设防地将后背交予对方,甚至在面临如此困境的时候,陆知行还能抽空侧头问她一句:「还走吗?」
「走。」
「那就走。」
陆知行一笑,随着话音落下,冰冷的剑锋已然出鞘,剑光纠缠,交织成网,将人影密密麻麻捲入其中。
「刺客!有刺客--」
「有刺客闯入楼中,快传令出去,加派人手啊--」
靳尹拿起酒杯,听见下人通报有皇城司的人来时,动作一顿,面上划过一抹烦躁,没说让人进还是不进,逕自从座位上站起身来。
常主簿猜想,皇城司的人这时候来,多半又是出了什么事,太子本就在气头上,这下可好,连人也不用宣,直接出马了。
他还在暗自幸灾乐祸,想着身为皇城司指挥使的池渊要倒大霉了,可没想到靳尹才站起身,往前迈出一步,随即一隻白皙的手伸来,按在少年储君的胸膛上,往后一推,猝不及防地将他推回座位。
「……什、什么人?大胆!」
常主簿先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正欲喝斥,谁想身旁被推倒在座位上的靳尹却伸出手,制止了他。
常主簿诧异地转头,看见本该愤怒的靳尹,此刻目光正直直地看向屋内的舞姬,这种情形显然很是反常,他随着靳尹的视线看去,发现穿着水袖舞衣的舞姬们不知何时已来了屋内。
不过,靳尹的目光太过明显,一动也不动,显然不在舞本身上,常主簿很快发现被舞姬们围在中间,身着妃色舞裙的那个女子。
女子脸上蒙着薄薄的面纱,墨发以几颗简单的珍珠轻缀,松松挽就,她站在眾舞姬之中,却不比她们成熟嫵媚,反倒显出几分少女的青涩。
薄薄的面纱挡住半张脸,只露出一双杏子眼,清澈灵动,含着一点娇羞,正是容易引人怜爱的那种眼神。
常主簿认出她就是方才伸手推了靳尹的人,目光微动,忍不住打量她几眼,却没再为难,只因他发现,她一出现,靳尹身体便崩直了些,黑黢黢的眼珠一眨不眨盯着她。
太子不好女色,后宫仅有两位妃妾,可这般眼神明显是动了心,让常主簿不禁好奇此女的身分。
乐师开始奏乐,是一首节奏明快的曲子,舞姬身段勾魂,艳色的裙摆像群花一样,层层绽放,香风薰人,一下子迷了眼。
身处正中央的舞姬,正是凌思思,她此时也正晕着,虽说灵机一动,叫她买通了舞姬,顶替她出场,可她实在没什么跳舞的天赋,想必很快便要露了马脚。
但怎么办呢?来都来了,也不可能读档重来。
一个转圈,眼角馀光瞥见已经走到门口的侍卫,凌思思心里一个咯噔。
坏了,绝不能让他在这个时候告诉靳尹!
她足尖轻点,跟着拍子柔软旋转,身姿婉转低回,裙摆层层叠叠散开,有种艳色迫人的美丽。
美则美矣,可对常主簿这种人,很快就看出了不对劲,这舞姬……怎么不太像会跳舞,倒像是在胡闹呢?
他下意识偷偷去瞧靳尹的脸,靳尹还在盯着那个舞姬,一隻手支着下巴,修长的食指抵着唇,是种玩味而好奇的动作。
他已经认出来了,那人是凌思思。
高贵骄傲的首辅独女,他的侧妃,怎么说都不该出现在这里,还是以一个舞姬的身分。
可他就是不想揭穿她,好奇她想做什么,或者,期待她给自己带来什么惊喜。
身负太子期待的凌思思,当然不负所望,藉着一个旋身的机会,舞到了靳尹面前,舞衣裙摆旋成一朵盛放的花。
杏子眼轻轻一眨,趁着靳尹分神的瞬间,她倏地抖开披帛,朝他一捲。
意外来得太过突然,常主簿以为她要行刺,连忙道:「殿下当心!」
不光是常主簿,靳尹瞳孔微缩,目光在那一瞬间也闪过寒芒,支着下巴的手下意识地抓住披帛的一端,掌中轻纱丝滑的触感令他忍不住微愣。
他抬眼看向戴着面纱的凌思思,面纱挡住了她此时的表情,只看见她小鹿般的杏眼里流淌着狡黠的笑意。
只一眼,衣袖自他掌中轻轻抽出,凌思思眨了眨眼,飞扬的披帛缠上他的手指,再如水一般自指缝流逝。
少女舞姬臂弯间的月白披帛彷彿一隻蹁迁的蝶,随着她的每一个动作,点到哪便飞到哪,绕着他的身周翩翩起舞。
靳尹缓缓收起手掌,轻抓住那抹月白,宛如抓住了月光。
可月光注定不会为他停留,只是从他指尖错过。
靳尹虚虚敛眸,目光追逐着那只不断挑逗他心神的蝴蝶,若即若离,时近时远,展示着自己的俏丽,妄想在他心上点火,成为独享他唯一宠爱的那朵蔷薇。
乐曲还在继续,轻纱构筑成一片朦胧的幻梦,光影偏差,而他逐渐沉溺。
轻纱自面前飘散而过时,少年储君缓缓收紧了手,微一用力,强行将月光收进怀中。
艳色裙摆覆盖住他的玄色衣袍,少女像一隻误入歧途的蝶,猝不及防落进他怀里。
他抱着她,她身上的香,猝不及防便侵蚀了周围空气。
拉扯之间,凌思思脸上的面纱落下,显出了底下娇俏可人的一张脸。
常主簿这下终于想起了方才那份异样的熟悉感从何而来,惊道:「凌、凌侧妃?!」
谁能想到凌侧妃竟会扮成舞姬出现,在场几人皆是一脸不可置信,意外地看着太子怀里的凌思思。
凌思思自己也没想到是这样,她只是想随便来个“美人计”,学着以前看过的电视剧那样迷惑他,谁曾想会发展成现在这样,坐在了黑月光腿上。
靳尹低头看着被困在他怀里的少女,蝉翼般的长睫扑闪着,娇艳的面容上明显浮现一抹惊讶。
凌思思从未有过这般与男人亲近的行为,浑身一僵,当即挣扎着想要起身,却又被腰后的手按了回去。
察觉到她想要逃,靳尹扶在她身后的手用力,将她桎梏在自己腿上,她身上的淡淡花香縈绕鼻端,让他难得也有些心猿意马。
是她引诱他的。
猎物想要勾引猎人,那是自投罗网,而漂亮的猎物,合该被他豢养,不是么?
所以,这不能怪他。
靳尹弯唇,笑得意味不明,讚道:「爱妃一舞惊人。」
在第一时间的惊慌过后,凌思思很快就进入情况,红唇微动,轻声道:「殿下你醉了。」
靳尹挑了挑眉,不置可否。
「思嬡,」他忽然俯身,挨着她的脖颈,吐息在她耳畔,「你可知,如今的你……艳色醉人。」
他说着,在她白皙的脖颈上烙下一吻,感受到怀里的人影驀地一颤,唇角在无人看见的地方微微翘起。
身旁的宫人见状,当即乖觉地无声退下,唯独常主簿看了眼门口神色尷尬的侍卫,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只能低着头充当摆设。
事情进展得超出预期,凌思思只觉得噁心,想起他曾经丧心病狂做下的那些腌臢事,再被他亲密地吻上,感觉快要崩溃。
眼看他眼睛泛着艳丽的红,眼里幽深一片,如蛇般贪婪的目光游移在她身上,所到之处皆泛起细细颤慄。
她不是没看过这样的眼神,从前追过的偶像剧里,即将对女主做坏事滚床单的男主们便是这样的神情。
他动了慾念。
就是看懂了他的神情,凌思思一瞬间方寸大乱。
完了完了,这下玩太大了,自己点的火眼下灭不掉了怎么办?
她惊慌失措,心脏跳得近乎失速,所有思绪都成了死结,没有一个能解开。
眼看他的目光凝在她的唇上,凌思思心头警铃大作,看着他眸光幽深,薄唇离她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那引诱他的心寸寸为之下坠红尘的源头就近在咫尺,靳尹微微敛眸,轻易就要摘下高掛枝头的禁果。
他温热的鼻息喷洒在唇畔,距离近得让两人混乱的气息彼此交融。
极致的曖昧来到了最高点,然而,唇上的触感却明显称不上柔软。
靳尹一愣,垂眸看向按在他唇上,细长白皙的手指。
时间彷彿在这一刻停止流动,只闻彼此交缠的鼻息,还有隐密却轰然的心跳。
「殿下逾矩了。」凌思思强迫自己镇定,藏在袖里的右手攥得很紧,面上却笑得云淡风轻,「真心换真心,殿下难道忘了?」
是了,真心换真心。
她确实说过,要成为与他并肩而立之人,让她取常瑶而代之。这段时间,她展现了她的才能与智谋,就是为了让他知道她的重要性,让他非她不可。
靳尹抱着她的手微微一松,仅仅只是这么一松手,对凌思思来说就够了。
她弯了弯眼,笑得温婉又嫵媚,在他的视线里,伸出手去拿案上的酒杯,纤长的手指轻提酒壶,斟满一杯,然后缓缓递到他面前。
「这酒能醉人,可人,却不能自醉呀。」
少女的语音清脆,恍若提醒,可他却知道,这是警告。
在他尚未让她达到目的前,她不会接受他。
明知这是警告,是挑衅,可靳尹神色未变,漆黑的目光直直地盯着她无辜的眼神,在她的注视下,就着她递至唇边的酒杯,直接啜饮一口。
彷彿是故意刁难,不过一杯酒,他却还要边抬眼盯着她,一口一口地慢慢喝。
他想要看她屈服,她想要他知难而退,谁也不让谁。
一杯酒,时间竟是格外漫长。
可再长,也总有饮尽的时候。
靳尹勾唇一笑,伸手拈起杯盏,随意一扔,随即牵起她的手,将掌心贴上自己的唇,印下一个不深不浅的吻,「你递的酒,本宫自然要醉。」
他不仅人噁心,话也让她噁心。
凌思思不动声色抽出被他握着的手,皮笑肉不笑,问:「那殿下醉了吗?」
靳尹挑眉,不答反问:「爱妃觉得呢?」
「有句话说装睡的人叫不醒,醉了固然痛快,可妾却更喜欢酒后吐真言。」凌思思轻轻一笑,「殿下知道吗?人在喝醉之后,往往才能显出最真实的一面,知道一个人内心里最真实的想法。」
靳尹目光闪烁,没有说话。
「妾已经展示出自己的心意,却迟迟不见殿下的诚意,时间久了,妾也会觉得这样……好不公平。」
没想到是这样的回答,靳尹微愣,从她看似暗藏深意的话里,听出几分委屈的抱怨,这才反应过来,笑道:「这么认真?」
「爱情里只能容得下两个人,是不能将就的。妾不会将就,要做,就要做那朵能够享受唯一宠爱的玫瑰。」
她说得那么认真,让他忍不住正视起她的话来,从小顺风顺水的大小姐,得到的从来都是最好的,连爱也要独一份的宠爱。
从前他厌恶她的骄傲,可如今在他眼里,却有了另一番解释。
眼下的他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将来他的皇后,定要是智慧与美貌兼具,身分尊贵,足以匹配他的人,而她--确实是眼下符合条件的不二人选。
尊贵的玫瑰,有点尖刺也是可以被容许的。
「不必将就,本宫向你许诺,未来本宫的皇后之位,唯你一人。欠你的荣耀,本宫日后加倍还你--」靳尹语气一顿,勾了勾唇,「只是,如此说来,本宫欠你的倒是越来越多了。」
「没关係。」凌思思笑了,温柔地看着他,宛如一朵带刺的玫瑰,漂亮又危险,她说的每个字都像引人沉沦的诅咒,「毕竟,欠得多了,才能藕断丝连啊。」
靳尹望着她,忽然觉得她真是个很有意思的人,从前觉得她空有美色,不过是个任性妄为的草包美人,供着就好了;可越与她交手,他便越感到惊喜,发现她其实是有刺的,不是蔷薇,而是玫瑰,美得危险又放肆。
玫瑰带刺,或许会刺伤满手鲜血,可却实在美丽。
凌思思就像玫瑰,纵然危险,纵然猜不透,却吸引着他,想要将她永远留在自己身边--她是他的。
也只能属于他。
空气很静,气氛犹有未散的繾綣,黏腻的曖昧残留在空气中,牵丝似地,令人格外昏沉。
儘管这一刻实在曖昧,常主簿仍是忍不住鼓起勇气,大胆地开口道:「殿、殿下……皇城司来报……」
皇城司……
三个字,足以打破眼下任何曖昧的繾綣。
靳尹冷冷地看向自门口走进的侍卫,沉声道:「何事来报?」
「回殿下,城中来报,有刺客闯入了七星楼……」
剩下的话没说完,侍卫在撞见了靳尹阴沉的脸后,默默地把那句“发现暗道”又咽了回去。
「刺客?」靳尹不冷不热地重复了一遍,睨着眼前的侍卫,「你来告诉本宫?」
「这……」
那侍卫顶着太子阴狠的目光,急得额上不知冒冷汗。
常主簿站在一旁,看出靳尹如今心情很是不好,为免殃及自己,当即乖觉地问道:「殿下,许是新来的侍卫不清楚,可要臣去提点下池指挥使?」
他提油救火,怕火烧得不够旺似的,故意提起了池渊指挥使的身分,显然是想让靳尹降罪于他。
「不必了。」
「那……」
靳尹深吸一口气,勉强将胸口冒出的怒火压了下去,才接着道:「本宫亲自去。」
他说完,正要起身前往,不防衣袖被一隻手拉住了。
他转过头,便撞见凌思思看向自己的目光,「妾也要一起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