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4。欲念

  靳尹带着人赶来时,“刺客”已与侍卫们战成一团,楼中桌倾椅倒,乱得不难想像方才经歷了何种动乱。
  常瑶和陆知行不愧是拜师学过武的,加上一个女主光环,不多时地上已经倒着不少人,都是阻拦他们的皇城司侍卫。
  皇城司如今由池渊做指挥使,大半人都是靳尹耗费心力培养的武力,谁知他一来便见到如此惨状,面上顿时有些崩不住。
  「太子驾到,还愣着干什么?快上啊--」常主簿观他神色,狐假虎威地朝着围在“刺客”四周,僵持不下的侍卫喊道。
  那些侍卫已经与之交手过一阵,皆有些力竭了,何况身上有些还带着伤,而对方也不是安然无恙,身上黑衣被刀剑划破几道口子,可谓是两败俱伤。
  两方人马本在僵持着,闻言侍卫们执起刀剑,很快又欺身上前,与“刺客”交缠在一块。
  凌思思站在靳尹身后,她自然看出了那所谓的刺客,便是常瑶与陆知行,可眼下太子的人太多,再打下去他们讨不了好,在场之人唯有她一个知情,却又不会武……
  她必须得想个法子,帮助他们脱身。
  眼看着常瑶他们动作渐渐慢了下来,心知不能再脱下去了,凌思思的心提到嗓子眼,半点方法也想不到,她左转右转,焦虑得几乎站不住。
  原本的剧情里没这一段,可也没有女主和男配被男主当场抓包,原地下线或送入大牢的情节,一时倒让她不知是该相信命运,还是赌一把,赌黑月光不会发现“刺客”的真实身分,让常瑶他们顺利逃离。
  还没等她想出个所以然来,只见常瑶手中持剑,对着朝她提剑刺来的一个侍卫,猛然一劈,想来是用了全力,但闻“砰”的一声,侍卫手中的剑被断成两半,其中一半直直地插进地上,卡进了地缝里。
  她看着脚下蜘蛛网一般的地缝,愣了片刻,然后整个七星楼突然剧烈摇晃起来,随着地面碎裂开来,大片的地面猛然下陷,两人连同身旁的几个侍卫一同不见了身影,腾起浓浓烟尘。
  周围的侍卫不意如此变故,连忙奔逃,叫喊声不绝于耳,楼中一下子乱成一片。
  靳尹和凌思思、常主簿还站在原地,靳尹紧盯着暗道周围裂开的一个大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迟迟不动;常主簿倒是怕得很,那裂缝还如蛛网般持续开裂,他们站得近,也不知道会不会再裂开,着急着想劝他回去。
  而凌思思站在一旁,同样没动,可想的却与他们不同。她想的是眼下“刺客”们掉了下去,生死未卜,有身为女主的常瑶在,大概没什么事,但男主还在啊!要是他又犯病发疯,想直接趁此机会绝了后患,下令掩埋出口,直接将常瑶他们给困在底下,见死不救了怎么办?
  凌思思盯着脚下的裂缝,若有所思,是成是败,在此一举。
  此时此刻,凌思思、靳尹、常主簿三人站在一处,相互之间离得很近。
  倏地,一阵低鸣声回盪在楼中,三人所在的地面开始有了动静--就是现在!
  凌思思眼疾手快,一把将身旁的靳尹往后一推,同时脚下的裂缝终于开裂,现出一道口来,接着不远处的大洞,捲着地面跟着下陷。
  「殿下?!」
  常主簿吓得赶紧拽住身旁的靳尹往后退。
  而凌思思犹豫半秒,随即在靳尹惊愕的目光下,也跟着跳了下去,不忘高喊道:「殿下小心!」
  靳尹听到喊声,难以置信地一望,浑身血液结成了冰。
  他培养的那些皇城司侍卫们,在出了变故后,头也不回地直接逃命去了,来不及跑的那些,随刺客们掉下大洞,而凌思思也掉了下去,却是为了救他。
  他们站的地方其实很危险,连常主簿都着急着想往后退,可方才情急之下,只有她--在第一时间伸手将他往后推,自己则跟着掉了下去,还不忘担心他的安危……
  她如此坚决,甚至没有看他一眼。
  脑中一片空白。
  转瞬之间,心中天崩地陷,好似有什么东西也跟着断了开来,身旁的常主簿吓坏了,连忙扑上前,拽住他僵硬地朝洞口伸出的手。
  很快地,大片砖石落了下来,将下陷裂开的洞口堵住,一切重归平静,可他们心里清楚,这分明才是最坏的情形……
  裂缝之下,黑暗如大网,兜头盖脸地撒下来,就要将人笼罩。
  凌思思情急之下,赌了波原本恶毒女配到结局才死的剧情,推了靳尹一把,跟着跳下地洞,直接跟常瑶的生死绑在一块,太子妃和侧妃同时遇险,想必靳尹再疯也不可能在这时候下手。
  只是……
  「来是跟着来了,可怎么连个人影都没有,不会是摔到了不同地方吧?」
  凌思思有些焦急,她得赶紧找到常瑶,和他们会合才行。
  她掉的地方刚好是一处幽冷黑暗的废墟,许是方才那番动荡,东西掉落一地,一时也看不出是什么地方。
  凌思思挣扎着要站起身来,不防脚上一痛,低头看去,脚踝处红肿一片,想来是掉下来时扭着了。
  「嘶……」凌思思倒抽一口冷气,太疼了,根本走不了。
  可常瑶他们并不知道自己跟着跳下来了,如果不能与他们会合,她做的一切就失去了意义。
  她正在着急,突然旁边的柱子后传来声响,凌思思警觉地看去,以为是皇城司的侍卫,却不料在看清对方面容时一愣,「小竹?」
  「凌侧妃……?」
  对方踉蹌地从柱子后走了出来,身上衣衫沾上尘土,发髻也显得散乱,与自己同样狼狈,惊讶地看向她,正是不应该出现在此的小竹。
  「你怎么在这里?」
  她记得见到的“刺客”只有两人,一个是常瑶,一个是陆知行,照理来说,小竹此时应当在朝阳殿才是,怎么会跟着出现在这地洞下……?
  彷彿是看出她的疑惑,小竹目光闪烁,有些不好意思地彆扭道:「奴婢听说七星楼出了意外,太子着急着出宫视察,想到太子妃早些同衡阳君出宫去了,便不放心……」
  她向来与凌思思不对盘,此时被她戳破,到底有些难为情。
  「原来是这样。」
  凌思思没注意到这些,她只幸好跟自己掉在附近的不是皇城司的那些侍卫,有同伴在侧,她心中稍慰,忙问向小竹知不知道这里是何处。
  小竹打量着四周,迟疑地道:「听闻有些贵人为以防万一,都会在自家府邸地下开挖暗道或密室,此处位于七星楼下,兴许是什么密室之类的呢?」
  「密室啊……也有道理。」
  凌思思想了想,又不放心地望向四周,除了她们两人,到处黑漆漆的,难保会跑出什么东西来,仔细想想,总觉得有点危险。
  她看了眼小竹,打算从她下手,探点什么有用的情报,「不过你看啊,我们从上面掉下来,也难保什么时候又会继续塌陷,总归不太安全。我一来就掉这里了,你可有看见其他人?」
  「其他人?……凌侧妃是说太子妃?」小竹摇了摇头,「奴婢没看见,方才也是四处在找太子妃殿下呢。」
  「我们两人都没见到,那可不太妙……必须得在被发现前,与他们会合啊……」
  凌思思急着想办法,一时没注意把心里想的说了出来,没发现身旁的小竹听见后,脸上一瞬闪过古怪的表情。
  眼下局势未明,还没找到常瑶和陆知行他们,凌思思自己又受了伤,情况一时有些棘手。
  小竹见她受了伤,脸上担心常瑶的神情不似作假,目光微闪,犹豫了一会儿,才不自在地将方才藏着的半句话说出口:「其实,奴婢来之前在外头听见了声响,不过不确定是不是太子妃……」
  「真的?!那既然有声响,就是有人,很有可能是常瑶,我们赶紧去看看!」
  凌思思说着,就要拉着她去找,才迈出一步,脚踝处一阵鑽心的疼,直接让她忍不住咬着牙弯下身去。
  「你没事吧?」小竹吓了一跳,赶紧伸手扶着她到一旁坐下,「你脚受伤了,不便走动,不如先坐在此地,奴婢先去看看,若真是太子妃,就回来带你出去。」
  「好吧。那你自己小心。」
  凌思思知道自己的情况,扭伤了脚,也走不了,要是遇到危险她们两人都不会武功,只能是买一送一送命给敌人。
  鸡蛋不能放在同一个篮子里,有小竹去,她留在这里,也能分散风险,至少有一个人还能有机会碰见常瑶。
  只是,希望小竹碰见的真的是常瑶他们,否则她不会武功,就真的很危险了……
  凌思思眼睁睁地看着小竹离去,将自己靠在角落里抱成一团,头有点晕,她突然有点想季紓了。
  要是时安这个时候也在就好了……
  她模模糊糊地想,一滴水,砸在发顶上。
  冰冰凉凉的感觉,让她有些清醒,头顶上也从一滴水变成了一道水流,淅淅沥沥从洞顶上倾泻而下,很快将她浇了个透湿。
  洞窟开始漏水了!
  想来是方才这番动静太大,破坏了构造,这里很快就要榻了!
  意识到危险的凌思思面色一白,挣扎着要站起身来,可眼下全身都没有力气,她根本站不起来,只能惊恐又无力地靠着身后的石壁,眼看脚边水越积越多,很快没过了裙摆下的綉花鞋。
  另一边,常瑶摔在了一处圆形的空间里,她警惕地打量四周,发现此处倒像是类似广场的空间,只是比外头的小了点,地上还有些刀剑的痕跡。
  她微微皱眉,很快联想到在什么地方见过如此的情境。
  在櫟阳找到凌思思和端午的时候,那处也有相同的地方,专门供那些略卖来的人练武所用。
  难不成……有什么人也在七星楼下秘密练兵?
  七星楼地处帝京,乃是王权的象徵,平常来往的人上至王室,下至百姓,客群复杂,若当真有人选在此处秘密练兵,那岂不是太可怕了?
  常瑶出神地想着,丝毫没发现身后的人影,手持刀剑,无声无息地朝她一步步靠近,眼看剑光一闪,寒芒乍现,便要取她性命。
  突然“砰”的一声巨响,常瑶闻声总算回神,警觉地回头,便见不知什么时候来到她身后的人影,高举刀剑的手僵在半空,睁大眼睛,应声倒地。
  而他身后,站着不会武功,向来嘴硬心软最是护主的小竹,手里举着一块石头,狠狠砸在那人的头上,苍白的面上犹带一丝茫然。
  「小竹……?你怎会出现在这里?」常瑶一愣过后,猛地上前抓住了她的手,神情严肃,「这里多危险你知道吗?你跟过来做什么,赶紧回去!」
  「奴婢、奴婢听说七星楼出事,太子着急前来查看,想着您与衡阳君今日出宫,不放心就跟了过来,没想到出了意外……」
  小竹说着,低下头去,声音越说越低,倒让常瑶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
  常瑶气得踱了几步,转头再次扶住了她的肩,那双美丽而清冷的眼睛严肃认真地望着她,「不行,趁着太子还没发现之前,你赶紧回去,绝对不能让人知道这里发生的事,知道吗?」
  「不!奴婢……奴婢不回去!」小竹像想到了什么,使劲摇头。
  「你别任性,这里有些古怪,实话告诉你吧,此处看着像是有人在此秘密练兵,方才这番动静,也不知对方发现没有,我自己都不能保证可以全身而退,要是护不住你怎么办?」语气一顿,似是觉得自己语气有些硬,她又缓了些语气,柔声道:「听话,你先去找师兄,让她带你回去。」
  小竹一听,眼眶微红,似是有些动容,可她看了看常瑶,又看了看地上倒着的那个人,张了张嘴,终是道:「奴婢不回!殿下,此处这般危险,您一个人怎能抵挡?奴婢虽然不会武功,但、但也是能保护您的呀!」
  她如此坚决,泪水在眼眶里倔强地打转,看似弱小的身躯,此刻望着她的眼神却是如此坚决,透着一股无畏的认真。
  常瑶心中一暖,知晓她是不会回头了,只是叹息一声,握住了她的手,感动道:「小竹,幸好有你在我身边。」
  小竹面色苍白,被她握住了手,可似乎仍未从方才的事中缓过神来,她看了眼脚边的人影,一边扶着胸口佯装镇定,一边瑟瑟地后怕道:「为了殿下,这都是应该的。」
  七星楼内,方才经歷劫后馀生的侍卫们,此刻正低着头,远远地跪在了太子身前。
  自从凌侧妃掉下去后,太子便一句话也没说,他伸出去欲拉她的手僵在半空,看起来滑稽极了。
  常主簿大着胆子想拉他,却被他甩了开来。
  就是这里……
  靳尹慢慢蹲下来,用手触摸裂隙的边缘,尘土下是坚硬的岩石,粗糙冷硬,一股寒气从裂隙中透了出来,他默默地想,下面应该很冷吧。
  凌思嬡怕冷,在下面应该不好受。
  带刺的玫瑰,总是喜欢自作主张,他没让她动手,她推什么呢?
  靳尹想起方才意外发生的瞬间,凌思思第一时间回头去推他的景象,不由得心生烦躁。
  他素来不喜欢这种超出他掌控的事,再看眼前这些人,更是心烦,脸色也越发难看,「要你们这群废物东西有何用, 一个女人都防不住!」
  几人自知理亏,皆不敢接话,只一逕道:「殿下恕罪!」
  常主簿看一眼身旁的靳尹,试探地开口道:「殿下,如今凌侧妃掉了下去,暗道也榻了,出入口被堵,这底下的东西难保不会……」
  后面的话没有说完,可在场的几人都是皇城司的侍卫,七星楼下的东西他们自然清楚,这未竟之语也就心知肚明。
  眼下刺客和凌侧妃都掉进地洞,谁也不能保证他们是不是看见了什么不该看的东西,寧可错杀也不能放过,趁着眼下暗道出入口被堵,他们大可以按兵不动,又或者添些手笔……
  靳尹微微皱眉,盯着被土石掩埋的暗道,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他不开口,身为指挥使的池渊又不在,眾人也就只能将目光齐齐看向那沉默的少年储君。
  对此,常主簿倒是不担心,这凌侧妃多次坏了殿下的事,她爹又碍眼得很,有了这样的机会,太子自然乐见其成。
  好一会儿,靳尹目光闪烁,终于在眾人的注视下,缓缓地开了口:「动手吧。」
  常主簿得意一笑。
  有了太子的话,他赶紧指挥着眾人清理现场,加固封死任何的出口,试图将掉下去的刺客连同凌思思一起堵死在地下;只是这样一来,原本放在里头,来不及逃出的那些人,怕是就此折了。
  不过也不要紧,至少除掉了凌思嬡这个心头隐患,少了她的存在,朝堂相安无事的平衡被打破,要除掉凌首辅这个大患还难嘛?
  常主簿乐呵呵地想,眼看着侍卫们开始动手,靳尹这才察觉他们要做什么,下一秒,常主簿的膝盖一痛,他惊呼连连,痛得几乎要跪下身去,可在看清对方是谁后,却咬着牙不敢动。
  「殿下?殿下这是何意……」
  靳尹面无表情地俯视着他,怒声朝他斥道:「本宫让你们动手去找人,不是杀了他们!」
  常主簿惊骇地反应过来他是什么意思,心思百转千回的同时,已是面色为难地道:「殿下,这眼下地陷,不说暗道入口已被堵住,难保之后异动,底下情况不明,咱们的人若贸然抢进,只怕危险;何况,若是他们见到了什么不该见的,之后处理起来,可就难了呀……」
  靳尹想来也明白这个道理,可他薄唇微抿,并不接话。儘管他依旧面无表情,但常主簿依旧从他眼里窥见一丝难得的犹豫。
  常主簿心下一沉,顿时有种不祥的预感,连忙又接着劝道:「殿下万不可心软啊!没抓到刺客,查清是谁派来的人已经是失误,如今折损了多少人,害得咱们功亏一簣,寧可错杀一人,也不可放任不管吶!」
  靳尹眼眸漆黑,抿唇不语,可他握住常主簿的手却紧了紧。
  他从来都是善于分析利弊的,只是两方对峙中,明明该怎么做的答案很明显,但这次他却突然任性地选择另一个显然不明智的错误答案。
  他张了张口,再一次重复了他的答案:「本宫说,将人找出来--这是命令!」
  是了,命令。
  他用这个带着绝对压迫的词语,表明了自己的决定,就好像是藉此来掩盖此刻的不合时宜。
  在他选择做了这样的决定时,理性已死,在这一瞬间,仅此而已。
  无关其他,只是欲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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