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6。不可言说
凌思思再度摔下洞窟。
身体猛然下坠,凌空的感觉并不好受,巨大的衝击力让五脏六腑都移了位,彷彿将整个身子拆开重组似的。
坠落的瞬间,她看见常瑶惊愕的眼,听见小竹惊慌失措的尖叫,可惜她还来不及说什么,他们在她眼中便已经变得渺小而远。
这一次,是真的要栽在这里了吗……
凌思思闭上眼,这时头顶落下一片阴影, 一股力量抓住她, 将她抱起来, 拥在怀中,止住了继续下坠的趋势。
凌思思一愣,睁开眼睛,看见了一张清俊的侧顏,分外熟悉,「……时安?」
不,不是时安,这个时候他不会出现在这里。
或许是她的错觉,听说人死之前会看见最想见的那个人,所以她才会看见他吧?
她又冷又沉,不知道自己已将心里的想法说了出来,抱着她的手紧了紧,不过凌思思不在意,在他的臂弯里她感到极为安全,一旦心里懈怠下来,意识也就渐渐模糊。
因此,她也就没能听见那道声音在她耳边着急地喊她的名字,一遍又一遍,参杂了自己也未察觉的惊慌,难得地慌了手脚……
「她怎么还没醒?」
「侧妃这是寒气入体,着了风寒,这才发起了高热,臣已开了祛寒暖身的方子,好好休养便没事了。」
「那刺客找到没有?」
「……废物!通通都是废物!两个人也抓不住,简直都是没用的东西!滚,都给本宫滚--」
凌思思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她帐外大声说话, 想来脾气并不好,一连骂了好一阵才消停,耳边闹哄哄的,睫毛颤动, 好半天睁开眼睛。
她躺回了丽水殿自己的床上, 屋内暖意流转,因她着了风寒,还在发烧,浑身僵冷,房间里便点着几个炭盆,她裹着被子盯着头顶愣了半晌。
她歪在床上,一把将帘子拉开半个,外面朦胧的人影有了实形,正替她拨弄炭盆,凌思思张了张嘴,唤道:「碧草。」
碧草闻言,立即凑到榻边,摸了下她的额头,喜不自胜道:「小姐您总算醒了!会不会冷?奴婢再替您多添些炭火?」
「不必了,我不冷。」
凌思思止住了她的动作,又看向屋内,问:「方才谁在这里?」
她还惦记着方才迷迷糊糊听见的吵杂声,忍不住好奇,谁知碧草闻言脸色一变,鼓着腮帮子,低声抱怨道:「还不是皇城司那帮人,真是没用。空有一身功夫抓不住刺客,也保护不了小姐,难怪太子殿下气愤要责罚他们,连奴婢都忍不住想骂上几句呢!」
「太子来过?」凌思思想起当时七星楼内的情形,心下一紧,忙不迭追问:「那刺客找到了吗?」
碧草点头,又摇着头道:「还没有,听说让刺客给跑了,太子殿下令人去追,可惜没追上。」
凌思思松了一口气,「那就好……」
还好没找到,否则她这岂不是白跳了嘛。
最好是永远也别找到。
碧草正奇怪她的反应,门外维桑就恰好带着端午走了进来,见凌思思清醒过来,皆放松不少。
「小姐醒了。」
「你们来了啊。」凌思思见他们来了,将帘子又拉开一点,示意他们靠近前来,「七星楼那边什么情况?」
她当时跟着靳尹过去,还没弄清楚什么状况,就为了常瑶他们,着急跟着跳下地洞,后来忙着逃生,又发烧晕了过去,后续也不知道怎么样。
维桑是首辅指派给凌思思的人,儘管没有实权,可当下在得知意外发生后,他很快反应过来,让端午去找其他通往七星楼下的入口,好进去救小姐;而他则趁机去找首辅搬救兵,拨了队士兵过来,表面上帮着救援,实际上是盯着太子,以防他下手。
不过,还是出了点意外……「端午在七星楼外埋伏,找寻其他暗道时,碰见了季詹事,当时情况紧急,便让他也跟着去了。」
「不只那个季詹事,还有那个烦人的衡阳君也在,话多还讨人厌,满心只有他那个师妹,根本不担心小姐,连地下埋伏的那些人都打不过,实在是不行。」
端午说起那陆知行,就像换了副样子,满脸嫌弃,也不知道陆知行哪里得罪他了。
凌思思诧异地看向他,随即很快抓住他话里的讯息,「等等,你说地下还埋伏了人,你们跟他们交手了?」
「可不是?我和季詹事碰到那个衡阳君的时候,他正和几个穿着黑衣的人交完手,之后我又和他们打了一阵,不太像军中的招式,看着也不像侍卫……」端午似乎在脑中筹措用词,想了一阵才道:「对了,倒是挺像打手的。」
「打手?」
「你是说,那些人是有人暗中训练的?」陆知行听完常瑶的分析,皱眉问道。
「我在底下时暗中观察过里头的设计,虽然不能完全确定,可和我们在櫟阳碰见思嬡他们前的情境却很是相像。」
「櫟阳……」陆知行忆及当时情境,总算联想到了一处去,面色微变,「那可是人口略卖!难道说有人在七星楼底下,也做起了这样骯脏的买卖?」
人口略卖,将人当作货物,低价贱卖,任人宰割,剥夺自由与身分,这般下作的手段,竟敢有人在天子脚下,干起这样的齷齪事?
「不是买卖。七星楼地处帝京,人流复杂,离皇城太近,他们不会如此大胆。」
「那是什么?」
常瑶目光闪烁,不答反问:「师兄,你知道那些被略卖的人,都会被送去哪里吗?」
「通常男子为奴,女子为婢,或者服劳役,或送去烟花地之类的……」
「没错,但还有一种选择,那些根骨好又听话的人,会被集中训练,送去大户人家作暗卫或死士。」
大盛没有律法明文禁止人口略卖,除了劳力不足,最大的原因其实是因为世族的默许。
世家贵族们能够屹立不摇的原因,在于各自所掌控的势力,想要拥有绝对的势力,除了身分,就是兵力,不能明目张胆培养私兵,那么就化明为暗,而人……自然也得透过些不正当的管道,暗地里得来。
这本就是世家贵族之间心照不宣的秘密,诸如维桑之流,即是如此。
「你的意思是,七星楼底下,有人在此秘密训练私兵?」陆知行皱眉,「选在那种地方,会是谁如此大胆?」
常瑶垂下眼帘,没有回话。
「不对……七星楼出事,太子第一时间就派皇城司严加看守,闯了刺客,还要太子亲自前往查看,未免太小题大作了……」
陆知行总觉得这些疑点彷彿有种规律,只差最关键的一点,就能将之串成一条线。
七星楼一案,疑点重重,一切都太过凑巧,就好像有人在背后操控一样。
从归功宴当晚,茹夫人意外出现,行跡可疑,发生坠楼意外,接着因其身分特殊,移交大理寺审查,皇城司同时派兵严密看守,再到“刺客”闯入七星楼被发现的消息传出,太子亲自前往查看,兼之七星楼地下的那些人,这一切的一切,都太过古怪。
而这一切古怪背后,细究看来,似乎都与一人有关……
「太子?!」陆知行脑中灵光一闪,旋即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难道说,那些人……是太子的人,太子在暗中训练私兵?」
常瑶微微頷首,比起陆知行的惊讶,她早就有了心理准备,「思嬡从前就与我说过,靳尹早就和常主簿、池渊联手,藉由人口略卖,培养私兵,只是我从未见过,如今想来,七星楼底下的那些人恐怕就是这么来的了。」
这些事,陆知行自然也有所耳闻,但他从未想过靳尹竟就如此堂而皇之,将他的私兵养在了七星楼下。
他忽然想起,几年前七星楼修建,当时负责监造的人里,似乎就有靳尹在里头,难道他从那时就已经开始规划这一切了吗……
陆知行后知后觉地感到惊悚,纵然他始终觉得靳尹阴沉腹黑,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但他也从未想过他会如此险恶狡诈。
他张了张口,半晌,才艰难地吐出一句:「真是太疯狂了……」
是啊,疯狂。
他一直是这么疯狂,可惜,他们直到后来才看清。
常瑶自嘲地勾起唇角,抬头望向窗外浓重的夜色,叹息:「这世道,何人不疯啊……」
丽水殿内,此刻气氛同样沉重。
兴许是提及了不堪回首的往事,端午说得隐晦,可凌思思和维桑却是清楚的。
从前抓了端午和初一的可不是普通的人口略卖,都是靳尹为了培养私兵,暗中搞出来的管道,当时他们看到的那些都是被送往各地交易的人,未曾真正见过被靳尹当作私兵暗地培养的那一群,若真按端午所说,恐怕七星楼下的那些人皆是被作为太子的刀,被送往暗处秘密训练的私兵或死士。
碧草不明白其中牵扯,只在听完几人的话后,目光一转,煞有介事地叹道:「哇……没想到一个坠楼案,竟然还牵扯出那么大秘密!」
「恐怕这不是意外,是有人刻意为之呢。」
「啊?」
凌思思瞥了端午一眼,沉声道:「茹夫人坠楼,有些蹊蹺,她怕是故意选在那个时间,在七星楼惹起事端,引来大理寺介入的……」
维桑很快明白,「或许她发现了什么,想借此引人注目,让大理寺主动调查七星楼下的秘密。」
「如果是这样,那她也算成功了,至少现在全帝京的人,都在讨论七星楼的事呢。」
端午少年心性,喜欢和厌恶皆很是明显,因此提及有关靳尹的负面消息,便有种幸灾乐祸的欢快。
碧草似懂非懂,「那这么一说,池渊是太子的心腹,又是茹夫人的夫君,两边都不能得罪,他岂不是难过了?」
端午正欲开口,再连着那个皇城司指挥使数落几句,不防被一旁的维桑冷冷一瞥,令他顿时住了嘴。
维桑没有理会一旁嘮嗑的两人,脸色并无发现秘密后的八卦,反倒面容严肃,沉声道:「若真是如此,眼下七星楼的据点没了,但人肯定不只这些,太子还会再找新的据点。」
「需要足够的空间,还要足够安全隐密,不被人发现,又能即时与皇宫内的太子里应外合,这样的地方会在哪里呢?」凌思思苦恼地想。
与其他三人的沉重不同,碧草心里还是有许多疑惑,不解地问:「不对吧?七星楼平常人来人往,不只达官显贵,百姓们也喜欢去,那可是帝京的地标,之前太子祈福不是也选在那里嘛,那也不隐密呀。」
七星楼……
对啊!七星楼人潮眾多,来往的人也复杂,要说隐密绝对称不上,而且太过显眼,为什么要选在那里?
几人彷彿一下被点醒,之前大家都着眼于安全隐密不被人发现的地方,反而受限于既定的认知,而忘了最危险的地方才是最安全的地方。
「所以人多又离皇宫不远,还能让太子藉机出入,不让人起疑的地方,就是可能藏匿的据点!」端午很快理清关窍,当即便道:「我这就去找!」
维桑没有说话,只是朝着凌思思微微頷首,也跟着去了。
自从端午回来后,维桑虽然嘴上不说,但对于这个半大不大的徒弟,也还是很上心的。
凌思思没阻止他们,看着他们一前一后的背影,心里不免有些欣慰,觉得自己当初的决定是对的,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迈进。
当然,如果没有碧草端来的那碗粥便好……
凌思思皱眉看着她手上那碗白花花,没什么色香味的粥,让她很是抗拒。
「小姐,您睡了这么久,饮食还需清淡,奴婢热了点粥,您吃点垫垫肚子吧。」
「才不,我最讨厌吃粥了。」
「这可不是一般的粥,是照着御医开的方子,熬煮成的药粥,您就吃一点吧?」碧草吹着气,将吹凉的粥喂到她唇边,温声哄着:「就一点?」
凌思思仍是抗拒,摇了摇头。
「小姐……」
「我不要。」凌思思来了性子,拿被子遮住半张脸,坚决抵抗,「就不吃。」
「可是人家熬了很久啊,好浪费的。」
碧草说不动她,满脸可惜地看着犹在冒着热气的粥,显然很是失望。
凌思思正想说你自己煮的,她不吃,你不会自己吃嘛。可抬眼时,目光不经意瞥见了桌上放着那碗药粥的托盘,旁边还摆着一盘小小的梅子蜜饯,在灯光下,闪着蜜汁的光泽,依稀还能闻见酸酸的梅香,令她不由得一愣。
她目光微动,忽然问向碧草:「我是怎么出七星楼的?」
「是端午背您出来的呀。当时,殿下和维桑带来的人都在楼里,是端午发现楼外还有一条暗道,将您亲自背上来的,您不记得了吗?」
入夜,丽水殿内气氛仍然低迷。
汤药一碗接着一碗地送进去,却始终只见屋内屏风挡着,帐幔垂着,然后再原封不动地送出来。
早该休息的凌思思屋内灯居然还燃着,婢女们来来回回地走动进出,个个满面愁容,送进去的食物和药都被她一口不动地送出来,这可愁怀了碧草。
她着急地从房内走出来后,又在廊上来回踱步,好一会儿才面色一凝,走向了另一边的院子,想来是去找维桑和端午商量法子。
屋里依旧明亮,侍婢全都退去,角落一扇偏僻的窗户,很轻很轻地开啟,又缓缓虚合。
屋内静悄悄的,季紓缓慢地靠近床前,本意是想要透过帐幔看她一眼,可常年的礼教规矩又无不再三戒令他,深夜独闯女子闺房,不是君子所为,他不该如此冒犯无礼。
可他想起了白日里靳尹对凌思思的着急和在意,看见他能当眾从端午手里接过凌思思,一怒为红顏,而他什么也不能做,只能站在一旁,在暗处看着她,甚至连带她出地洞的身分也没有。
他这么一想,心内的自厌便增一层。
但凌思思亲口说过喜欢他,那么他还是有正经的理由能关心她不是吗?
只是关心,看她一眼,确认她无事便走。
季紓伸手去撩帐幔,一个缝隙,足以让他看清凌思思带着笑意看向他的眼神。
那眼神中没有意外,彷彿就是故意等着他来自投罗网。
他一句话没有说,转身便走,可还没来得及动作,腰封便被拉住了。
两条手臂环过他的腰身,扣在他身前的腰封之上,身后是凌思思委屈娇气的声音道:「你怎么还走啊?」
季紓闭了闭眼睛,手掌覆在凌思思搂着他腰的手上,而后缓缓将她的手从自己腰封之上扯开,转过身,看见面色有些苍白的凌思思。
「为什么不吃东西?」
他没问她为什么闹出这么一齣,反而捡了个轻的问。
他知道她是故意引他前来,连碧草的举动应当也是她设计的一环。
「不想吃。」凌思思抿唇说:「想见你。」
「见我做什么?」
「我知道是你。」
她一语双关,这一句其实是暗示,也是试探,她知道地洞里是他救了自己,就连那碗药粥也是他做的,那盘放在药粥旁边的梅子蜜饯就是证据,可他不认。
他为什么不认呢?
凌思思蹙眉,有瞬间的憋屈。
「我一醒来,就想见你,连太子都来过了,那盘梅子蜜饯是青石村的时候,你知道我讨厌吃粥,特意给我放的,你明明都在,为什么不来看我呢?」她越说越委屈,扁着嘴像是被拋弃的小兔子,「你在生气?为什么?」
季紓垂眸看她,看见她一脸憋屈,可怜兮兮的样子,可明明被拋弃的是他。
他沉默了一会儿,因为无法被她这双眼注视,狼狈地别过眼,道:「没生气。」
「真的?」
季紓拿过桌上的药粥,舀了一口,喂至她唇边,凌思思还想再说,可被他这么无声地注视着,没办法只得张口吃了。
「我熬了许久,你却不吃,糟蹋了食物,我自然不高兴。」
「是糟蹋食物,还是因为糟蹋了你的心意,才不高兴?」凌思思朝他眨了眨眼。
季紓听着一愣,微微扬起唇角,淡笑不语,有点宠溺,轻摇着头。
「我可没糟蹋,是你自己不肯来。」凌思思说着,又侧头去看他,「那你今晚不走了吧?」
季紓喂了她喝了粥,又喂她吃了梅子蜜饯,才道:「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不合礼法。」
「可我想你陪我。」凌思思语气一顿,想起了什么,低声道:「我在地洞里差点没命的时候,想到了你,醒来的时候你没在身边,我就想如果你走了该怎么办?」
她难得示弱,让季紓有些恍神,随即他意识到这是她在向他解释,是意料之外的原因,心下一软的同时,却也忍不住有些气恼。
在地洞时,若不是他见到处进水,想着她们可能会选择找到出去的路,进而想到了从通风口去找,发现了从石柱上掉下去的凌思思,千钧一发拉住了她,否则眼下可容不得她如此胡闹。
「在清风崖时,你已经丢过我一次,我不想再被你丢下第二次。」他放下手中的碗,拿过帕子替她擦拭唇角,动作轻柔,淡声道:「所以,就算你赶我,我都不会走。」
「赶你也不走,是不是傻啊?」
季紓抬眼看她,这一眼带着几分霸道的占有欲,不同于他平日沉静温润的模样,让凌思思愣然。
「不想你一个人孤零零的。」他轻轻开口:「你就当,从今以后都有我能陪着你吧。」
凌思思一愣,没想到是这种回答。
她一直以来,身边有常瑶、有碧草、有维桑、有端午……有好多好多人,大家都以为她身边总是热闹的,可她其实也觉得孤独。
就算她常常忘记自己是穿越者的身分,可有的时候,她总是一个人,比如这次跳下地洞,她其实也并不是那么勇敢,她也会害怕,但为了保护常瑶他们身分不被曝光,阻止靳尹下狠手,她只能出此下策。
但他却看出来了,让她有种被人看穿剖白的既视感,有些难堪,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涩。
现在回想起来,她给季紓的时间太少了,她只是习惯他的存在,却没有去深思他的感受。
她觉得,她有些明白他为什么生气了。
起了夜风,绕过窗户往里吹来,拂起层层叠叠的帐幔,将夜幕中的灯光与人影显得格外温暖。
凌思思垂着眼,半晌,才低声道:「我……」
「还饿不饿?」
两人的声音同时响起,把她的声音淹没。
凌思思抬眼,季紓却已经先侧过头去,彷彿方才一瞬的温情,仅是一场短暂的幻梦,他从怀里掏出了一个纸包,里头裹着几张金黄的麵饼,闻着很是香甜。
「你着了凉,又睡了许久,不能沾荤腥,我就给你带了红糖饼。」
那饼是预先切过的,季紓拿起一片递给她。
「还是热的啊。」凌思思眨着眼看他,「你自己做的?」
「我不会做饭。」
「但你做的梅子烧鸡就很好吃。」说到青石村时,季紓给她做过的菜式,凌思思莫名就有了点饿意,「说真的,你那么有做菜的天赋,真不考虑改行做厨子啊?」
她还惦记着这件事呢。
季紓有些哭笑不得,「我若是做了厨子,谁请我呢?」
「我养你啊!」凌思思语出惊人,「你要是改行做厨子了,我第一个支持你!到时候,你负责做菜,我可以给你提供点资金,赚了钱我们就三七分成,我七你三,毕竟我的主意嘛……」
她啃着红糖饼,就这样与季紓聊着天。
她脑袋里似乎永远都装着些奇思怪想,偏她这些天马行空的想法,还能给她说得煞有其事,季紓偏头听着她说,偶尔回应几句,瞧着她生动富有朝气的神情,莫名的可爱。
晚风轻拂,她在说,他便听,彷彿只是民间最寻常的一家人,坐在院里,间话家常。
夜色渐深,凌思思咬着最后一块红糖饼,问:「你吃不吃?不吃我可吃完了喔。」
季紓看着她手上那块已咬了一口的饼,「你已经咬了。」
「才一口。你要吃的话,我分一半给你啊。」
她动手要把剩下的红糖饼剥开,季紓阻止她:「我不吃。」
他这般举动,让凌思思不由得弯了弯唇。
季紓平日最是恪守礼法,谨记法度,虽然外貌看着温润,实则疏离感太重,从不轻易表露情感,让人总摸不透他心里的想法;可他今夜实在反常,她知道他在生气,于是多番试探,总算有些明白他在气什么。
他气她行事衝动,让自己置身险境;气她行动之前,没有先告知他,让他最后一个知道,还碰见了那样惊险的场景……
他在心疼自己。
而她后知后觉,没有发现他的情感。
季紓再聪慧,可他隐藏真实的自己那么多年,从来只有他一个人孤军奋战,内心深处对待情感总有些不安全感,何况他们两人之间,还横亙着两个不同的世界与立场。
他在怕,她又何尝不是?
季紓抿了抿唇,阻止太过明显,显得欲盖弥彰,让他有些无措。
凌思思看着他笑,眼尾上扬着,嗓音软软糯糯地道:「这饼都让我吃了,我就是咬一小口,你都往这饼看了好几眼,想吃就说想吃,还不好意思承认。」
季紓对上她的目光,面色寧静如月光下止息的海平面,清晰倒映出她娇俏的面容。
双颊圆圆地鼓了起来,凌思思在他的目光下,很快将饼塞完了,神色无辜地迎着他的打量,无声表示自己方才已经问他了,是他自己不要,可不能事后反悔跟她抢啊。
季紓看着她鼓起的双颊,像是偷食的仓鼠,眼里掠过笑意。
「你看什么呀?是不是想偷抢,我才没那么傻呢。」
「没要抢你的饼。」
季紓看着她脸上得逞的笑容,目光在她脸上,如蜻蜓点水般,很快又移开。
他没骗她,他确实没要抢她的饼。
然而,也只有他知道,后面没说出口的那句话--
他是想抢,就在刚才,有股衝动想俯身凑近,去抢她唇边的最后一口,亲自吻去那隐密的香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