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6。天生一对

  「放开我!大胆!靳尹已经穷途末路了,你竟还敢听他的话来抓我!」
  烟雾散去,趁着殿中视线受阻的空隙,凌思思只觉臂上一紧,被池渊逼迫推着向前。
  眼前视线渐渐清晰,凌思思看着四周狭窄阴暗的小径,明白自己应是被带到了某条通往外头的密道里,挣扎地用力拍打抓住她胳膊的池渊。
  「老实点。」池渊无动于衷,道。
  「呸!凭什么?你们就算抓了我,我也不会就范的!」
  凌思思咬牙切齿,池渊却没再理他,待又走了一段后,伸手一推,将她推搡在地。
  「哎哟!痛死了,你会不会怜香惜玉啊?难怪我看茹夫人老是闷闷不乐的,想来就是为了你……」
  「闭嘴!」提及茹夫人,池渊雷打不动的死鱼脸上,眉头一下子皱了起来,目光带厉。
  可凌思思不怕,她就是故意要激怒他,好让他们露出破绽,放她离开。
  「行了。」黑暗中忽地亮起了一盏烛火,是靳尹不知从哪里寻来的火折子,朝他们走了过来。
  火光摇曳,倒映在他眼中,明明灭灭。
  他朝池渊投去一个眼神,池渊便微微頜首,默然转身离去。
  凌思思眼看他的身影消失在黑暗中,心下不由紧张起来,他此时离开定然是要去断后,对付季紓他们,防止他们找过来。
  她得想办法在他们碰上前脱身才行。
  这么想着,她全然没有注意到眼前的靳尹正专注地打量着她。
  凌思思神情倔强,看似不屈不挠,可额上却隐有冷汗,面色微白,她在害怕,却又强撑,看在他眼里便有一种捉弄人的快意。
  靳尹剪了灯芯,把她照得更亮一些,「思嬡,你不必害怕,你我已然行过大礼,拜过天地,夫妻一体,我是不会拋下你的。」
  凌思思“呸”了一声,骂道:「谁跟你狗屁的夫妻一体呀!别忘了,你明媒正娶的妻子不是我,你的登基大典也没成真,我和你一点关係也没有,你少来沾边,我是不会跟你走的!」
  靳尹定定地看着她,没有说话。
  印象里,凌思嬡从来都是娇艳动人,对着他小意温柔的,像这样毫无形象的破口大骂,还是第一次。
  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觉,就好像原本刻版平面的人物一下子生动起来,在他冷漠的心上画上一笔鲜艳色彩。
  凌思思其实也不清楚他在玩什么把戏,靳尹压根就不喜欢她,紧要关头还得拖她下水,本以为是拿她当筹码,用来要胁季紓他们就范,可眼下无外人在,他本不必装作这副深情款款的样子。
  她如此想着,不防他忽然伸手,捏着她的下頜,轻轻一勾,迫使她抬头迎着他幽深的眸子,微凉的语气贴着她的耳畔,幽幽开口,恍若叹息:「上一次,放你离去,本是不该;这一次,说什么我也不会再放手了。」
  凌思思虽不懂他在说什么,可自然听出他话里的不对劲,挣扎着别过头,伸手推开他捏着自己下頜的手,后退一步,戒备地盯着他。
  在她看来,靳尹已然疯魔,但他疯归疯,却还没有失去警惕之心,真是又无耻又多疑。
  她戒备地看他,生怕他疯起来又作出什么惊人之举,死死地咬住嘴唇。
  彷彿看出她的抗拒与防备,靳尹不再勉强,只是垂下眼睛,遮住隐晦不明的情绪,似在酝酿着一场空前绝后的风暴。
  而他在迟疑,是否该降其捲入其中,与其共沉沦。
  「你失踪之后,我总是做同一个梦。」在僵持不下的默然中,终是他率先打破沉默,「在我成为皇帝后,你被下狱,后悔与我相识,并誓言与我来生不见,可你骗了我,我们在宫外明明成过亲……」
  凌思思先是一愣,对他突如其来的话语感到陌生,她并没有这段记忆,可靳尹不可能无的放矢,编出这一段虚构的回忆就为了骗她。
  脑中有模糊的灵光一闪,她恍然想起,这段记忆应该发生在原本的漫画剧情里--在首辅反对凌思嬡和靳尹在一起时,为了追求爱情,凌思嬡曾和当时默默无闻的四皇子靳尹在宫外的月老庙私订终身!
  --可他为什么记得?
  不过剎那,她如坠冰窟!
  凌思思整个人一僵,看着眼前近在咫尺的这个人,一个可怕的认知顿时衝击着她的内心。
  「你……你也觉醒了?不、不可能呀,你是什么时候……」
  「思嬡。」眼前的男子笑着,他分明在笑,那笑意却让人不寒而慄,「你果然喜欢我啊。我们早就成过亲,比常瑶还早,我们才是上天注定的一对啊。」
  凌思思被触了逆鳞,气得叫了起来:「那是假的,和你成亲的人也不是我,我没当真!」
  「可我当真了。」
  靳尹的笑里多了一抹苦涩,但很快就转成了得意,道:「所以,我给了你机会,也给了我一个机会,让你走到了我身边来……」
  那些梦稀奇古怪,却格外真实。
  他在梦里,看见了凌思嬡是如何近乎飞蛾扑火地爱着他,然在外表甜美的糖衣破碎后,两人硬生生走到生死不见的地步,他成功称帝,却也终生寂寥,再无乐趣;梦醒之后,他看出了凌思思与旧日的不同,亦渐渐发现梦中所生之事与现实重合,遂品出了些不对劲来。
  那梦便像面镜子,照见未来,预知来事,他凭着梦中记忆提前应对,竟发觉那些梦里棘手的难题很快迎刃而解,渐渐地也能在既有的事务上,提前做出改变。
  有了这些机缘,他所谋之事越发顺遂,一切都在照着他的计划推进,唯独一个凌思思,是他与预料之外--
  「你出身高贵,又聪慧可人,才是最适合与我相配之人;甚至,你能为了我与家族决裂,你明明是喜欢我的,我也答应让你当皇后,成为天下最尊贵的女人,荣宠权势,你什么都有,可为什么?为什么你却和季紓在一起?」
  自从凌思思失踪归来后,态度大变,和季紓走得近,他能当作是先前派他监视之故,可他开始发现,当凌思思和季紓相处时,不但会吃醋生气还会耍性子,拥有了话本上那些小女儿的七情六慾,连看着他的眼神也是闪亮亮的,和对他是那么不一样。
  这些,他都知道。
  「你知道看着你和他在一起,我有多嫉妒吗?」他凑上前,一把抓住她的肩膀,咬牙道:「明明我们才是一对的,你对他和对我,却如此不同……思嬡,你真是偏心啊。」
  凌思思挣脱不得,索性不动了,冷冷地看着他道:「你凭什么和他比?」
  靳尹面色一变。
  「从一开始,你就只想利用我,发现我没有用处了,就想将我丢开,毁婚他人;清风崖上想将我置于死地的是你,朝拜宴上想将我推给西启掩盖真相的是你,甚至在你的那场梦里,杀了我的也是你--可每一次,在我遇到危险需要帮助,给我鼓励、保护我的都是季紓!」凌思思冷笑道:「你自比天神,觉得掌控一切,玩弄人心,将人命视为数字,不但要人服从听话,还要有人真心待你,凭什么?」
  她的话刀刀刺骨,每一句都直指他不愿面对的虚处,与季紓作比,他便永远还是那个蜷缩在寒凉殿中,乏人问津,见不得光的低贱存在。
  靳尹恨极,一把掐住凌思思的脖子,想要制止她往下说,可一触及她眼中灼灼怒火,和轻蔑的眼神,乍然与梦中光景重叠,掐着她脖子的手不由自主地停下了,不敢缩紧,亦无法缩紧。
  双手起了一阵颤抖,梦中凌思嬡的死也是他的梦魘。
  他越与凌思思交涉,便越发为之所吸引,思绪被她的一举一动、一顰一笑所牵引,令得他一颗冷漠的心彷彿也跟着鲜活起来,开始想要佔有光明,让她永远只属于他。
  「……对不起,杀了你我也很痛。」他收回在她脖子上的双手,低垂眼眸,攥紧凌思思的手腕,「以后,我会对你很好,再也不会伤害你,我们永远也不分开。」
  无心之人的第一次道歉,给了眼前的少女。
  他不顾她的挣扎,再次伸手,用指背轻蹭她的眉眼、鼻子和嘴唇,犹如下笔行云流水,缓慢流淌,所至之处,引起肌肤细微的颤慄,像一场刻意的精神凌迟。
  「所以,我不会放了你的,思嬡。就算是虚情假意,我也要和你演一辈子,这一次,你要扮演的角色,只能是我,也只是我--靳尹的妻子。」
  「人呢?」
  此时此刻,归元殿内的御台上空无一人,只有空气中馀下的轻烟丝丝缕缕,未曾散尽。
  季紓步到龙椅前,在上面摸索着,突摸到一物,按了下去。
  只听一阵轻响,帘后的墙上一转,出现了一道暗门。
  「这是……密道?」
  季紓看着暗门后的密道,内心稍稍一稳。为防今日之事发生,宫中修有眾多密道,而归元殿的龙椅后就藏了这么一条密道,通往殿外。
  靳尹不可能带着凌思思凭空消失,方才的烟雾弹只是障眼法,他们定然是从密道离开。
  季紓面不改色,当即弯腰进了密道,身后的常瑶见状,也跟上前道:「我也去。」
  随着常瑶这一句,其他人也自告奋勇跟了上来,季紓定定地看了他们一眼,却是反对,道:「靳尹狡诈,池渊也在,他们必有后招,你们在外头候着,里应外合。」
  「季紓说的在理。敌军攻城,外头乱得很,总得有人主持大局,阿瑶毕竟还是名义上的太子妃,你的话朝臣总不敢违背,更何况……」陆知行语气一顿,目光深深,看向季紓,「本君相信,季紓必会成功将人带回来。」
  这一次,他站在季紓这边,拦住了常瑶。
  此诚危急存亡之秋,正是紧要关头,谁也不允许出了半点意外,令得多年筹谋,棋差一着,满盘皆输。
  归元殿外早已事先布了天罗地网,他就不信,这一次还能让他轻易躲过!
  常瑶目光微动,看着拦在自己身前的陆知行,再看密道口的季紓,抿了抿唇,终是开口,朝他郑重拱手道:「你放心,外头有我们守着,一切就劳烦你了。」
  季紓沉默片刻,视线在眼前的几个人身上转过,就算立场不同、身份不同、所为的更不同,可此时此刻,至少他们每个人的目的都是一样的。
  他微一敛容,朝她回以一礼,随即转身走入了黑暗中,这一次,他再没有回头。
  密道很长,地上积着厚厚一层灰,靳尹大概没想到,在一片混乱中,还会有人发现这条密道,又或许是太过匆忙,来不及掩盖踪跡,倒是让季紓省了一番功夫,沿着地上的脚印,寻跡而来。
  地上有三个脚印,一个在前,两个在后,在后头的两个人脚印不时重叠交错,显然是被池渊挟持的凌思思不断挣扎,寻机逃脱之故。
  季紓眸光一暗,脚步更快,最终三道脚印停在了一道分支处。
  他试了试,没能找到机关,正在焦灼时,一道剑光自身后斜斜劈来,石壁立时如豆腐般被割出一个四方形,“轰隆”碎裂开来,露出了石壁那头的房间。
  季紓一愣,回头便见自己身后不知何时跟了人,「维桑?」
  此时维桑本应随常瑶他们在外头候着才是,可如今他却出现在这里,经歷方才那一遭,眾人群龙无首,想必乱得很,维桑会武,又是首辅带出来的人,有他在还能震慑世家之流。
  然季紓尚未开口,维桑便已先行迈步走了近前,道:「池渊武功不低,他若动手,你未必得以全身而退。我曾立誓,保小姐平安。」
  维桑是凌思思带回来的,她对他有恩,维桑自然真心护着她。他会武,若对上池渊,确实还能有所应对,季紓微微頜首,算是认同。
  两人一前一后,飞快前行,眼看着黑暗的尽头若有微光,皆是暗中戒备,小心翼翼地朝前走去,然而密道之外,却仍是一样的漆黑。
  维桑仔细地看向四周,两人身处之地似乎是个什么地方的院子,只是长久无人居住,两旁草长及膝,尽是荒烟蔓草,方才那微光所指之处,落在草丛的另一端,依稀可见是幢破旧的小屋。
  然而这样破败荒凉的地方,维桑却是越看越越觉得熟悉,彷彿在什么时候来过……
  「这里还在宫内。」季紓望着不远处的灯火,低声道。
  「我来过这里。」维桑转头与他对视,脸上神情格外复杂,「这里……似乎是寒凉殿。」
  寒凉殿。
  季紓微微瞇眼,这个名字在过去的一段时间内,曾是宫里不能明言的秘密。
  只因为,寒凉殿--曾是太子靳尹幼时生活的地方,也是名副其实的冷宫。
  浑身上下都叫嚣着疼痛,宛如全身的骨头被人摔断似的。
  眼前明明有光,光却像是冬天的雪花,忽远忽近,看不真切。
  双手撑着地,凌思思挣扎坐起来,四周一片漆黑,唯有窗外透进一丝惨白的月光,她摸黑打量着四周,依稀可以辨认出自己正身处在一间破败的房间里。
  不过这里……怎么有点眼熟?
  凌思思的目光在房中逡巡一圈,池渊不知道去了哪里,方才有人来报,该是外头出了什么事,靳尹不放心外人处理,便自己出去了。
  趁着两人不在的空档,她得赶紧想办法逃出去。
  凌思思拍拍裙子站起来,开始摸黑在房间里打转,微光描绘出房内的轮廓,她有些恍然,发现此处自己似乎曾经来过,正是黑月光从小长大的寒凉殿。
  寒凉殿不愧是名副其实的“冷宫”,不比其他宫殿的富丽堂皇,显得格外寒磣,几乎用家徒四壁来形容也不为过,真难想像这种地方是怎么养出黑月光那样的人才出来的。
  凌思思默默腹诽,倒也是一路摸索到了门边,她试着推了推,门却不动,想来是被人从外头上了锁。
  「什么鬼……」
  她背上汗水湿透衣衫,正焦急着想办法,忽然听见门外传来阵阵细微的脚步声,往房间的方向靠近,「不会吧?这么快就回来了?」
  凌思思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不过才离开了多长时间,他们就又回来了,时间太短,季紓他们又还没找来,要是在他们回来之前,季紓他们还没赶到,那一切岂非更加棘手?
  她不能让一切前功尽弃!
  凌思思咬牙,随手从头上拔下一根金釵,死死盯着紧闭的那扇房门:要是等等进来的是靳尹,她就先下手为强,擒贼先擒王,她就不信池渊能不顾他的死活!
  随着“吱呀”一声,门被从外头推了开来,恍惚中有微风掠过她头顶,烛火诡异地四下摇摆,满室虚影乱晃。
  身前一道黑影掠过,带过一阵雪松清香,她被人推着倒退几步,踉蹌着退进了黑暗里,随即被猛地压在了墙上。
  脊背骤然挨住冰凉的墙面,她本能地想要逃离,那人却先一步贴了上来,用身体将她死死挟制他与墙面之间,在她尖叫出声之前,一把捂住了她的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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