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8。隐藏的底牌
“咻--”
还不等池渊开口,但闻一声脆响,有什么划过天际,破空而来。
池渊眸光一凛,很快伸手抱住了茹夫人,反身一转,只闻一声闷哼,茹夫人怔怔地看着眼前的血色不断自他墨色衣裳上泅染出来,刺目极了。
「阿渊?!」
「什么人?」听闻茹夫人的惊呼后,眾人很快回神过来,戒备地望向四周。
“啪--啪--啪--”
回应问题的,是一阵拍手声。清脆的声响在寂静的院内显得格外突兀,眾人警觉地闻声望去,便见一道人影慢悠悠地自角落里转出来,细长带点上挑的凤眼望着院内眾人,宛如看着一场闹剧,不管他们怎么折腾,一切还是在他掌握之中。
「靳尹?你怎么……」
「我怎么会在这里?」靳尹扬唇,替凌思思接了下句,「我一直在这里。喔不,应该说……我从来就没有走。」
他没有走……?
也就是说,这一切都是他安排的,他早就料到了他们会找来,所以才刻意做出离开的假象,放凌思思逃出去,再让寻来的季紓等人聚集于此,好瓮中捉鱉?
可是,池渊还在这里……
「你不信我?」池渊捂着胸口被箭伤的伤口,沉声问道。
「信你……」靳尹嗤地一笑,「我知你这个满心情爱的蠢货,迟早要坏了我的事,自然是要好好准备。这不,三言两语就被蛊惑,实在蠢不可及。」
「你闭嘴!你这样的人,怎么懂得什么是爱?又有什么资格批评人?」凌思思实在气不过,忍不住骂道。
他将自己关在寒凉殿,作为禁臠,威胁季紓和常瑶,现在竟还敢来大放厥词,实在噁心得很!
这口气,她委实吞不下。
听见她的声音,靳尹很快朝她看了过来,季紓和常瑶见状,都拦在了她的身前,有了先前一事,他们怎么也不可能再让凌思思置身险境。
殊不知,这一幕落在了靳尹眼中即像是对他的挑衅,他瞇了瞇眼,不满地道:「思嬡,你与我闹脾气,我可以理解,但也该有个度。过来。」
「你凭什么?」
常瑶睨着他,拔剑直直指向他,冷声道:「思嬡和我们一起,她是断不可能会和你离开的。」
「她是我的人!」靳尹面色一沉,目光危险地看向了凌思思,沉声道:「过来。」
「凌思思是独立的个体,从来就不是谁的私有,你没有资格逼迫她跟你走。」
季紓拦在了凌思思身前,迎着他阴沉迫人的目光,分毫不让。
「凌思思……」靳尹复念着这个名字,彷彿明白过来什么,看着季紓的目光越发狠戾,「你们果然勾搭在一起,背叛了我……」
眾人皆静静地望着他。
「既然如此,还在等什么?动手!」靳尹沉下脸。
凌思思下意识地抓紧了季紓的衣袖,他轻声道:「别怕。」
随着靳尹一声令下,那些包围院子的影卫们再次动作起来,他们本就是由靳尹一手培养,最好的武器,此时正主出现,他们不再听命池渊,纷纷拔出长剑,朝院内眾人劈去。
寒凉殿外,终究是变成了修罗场,无数的人和武器交织在一起,从远处望去,就像一个巨大的旋涡,旋转着要将一切吞噬。
刀光剑影几乎闪瞎了他她的眼,凌思思被季紓护在身后,望着眼前混乱的景象,不知为何内心急促跳动,总感到十分不安。
留在此处的影卫虽然人数不多,可他们这边,池渊有伤又要顾念着茹夫人,已是无暇分神;季紓又是文官,不擅武功;维桑和陆知行他们不在,许是还在外头稳定大局,便只剩下一个常瑶……
纵使她武艺精湛,又有主角光环,可时间一久,双拳怎敌得过四手?
同理,靳尹若想成功逃离脱身,也不能将自己久耗在此。
凌思思正着急,不防一道光突然亮起,划过她的眼眸,架在了常瑶的脖子上。
凌思思第一时间反应过来,当即惊叫出声:「阿瑶!」
院中的打斗顿时停了。
所有人都惊讶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幕,迟迟未能反应过来。
常瑶垂眸,看着架在自己脖子上的匕首,眼中不知是惊愕多一点还是哀伤多一点,再然后,慢慢回头——
小竹的脸在一瞬间变得陌生了起来。
「又被信任之人背叛一次,感觉如何?」
靳尹挑眉,直到这一刻,他才真正露出了一直以来的真面目,亮出了最隐密的一张牌。
现场顿时一片安静,只有寒风呼啸的呼啦声,和眾人的喘息声。
又被身边信任之人背叛一次的感觉,是什么样的?
亲眼看见了这一幕的眾人全都心头惊悸,震撼难言。
常瑶看着身后的小竹,轻声道:「我以为,我们是患难与共的家人。」
「我没有家人。」
「原来如此……」常瑶喃喃,眼中的最后一丝光也暗了下去。
靳尹看着这一场主僕决裂的戏码,显然很是愉悦,他拍了拍手,轻笑出声,看眾人不敢妄动,便觉方才堵在胸口,遭人背叛的怨气,似乎松懈不少。
「怎么样,没有想到吧?小竹是我安排在常瑶身边的人,你们的一举一动,都在我的掌控之中,你们如何都逃不过我的眼睛--」靳尹眸光一沉,缓慢地扯起唇角,阴森地笑了起来,下令:「所有人听令,将这些谋逆之人,通通抓起来,一个也不留!」
他先看向常瑶,再看向季紓,和他们身后的几人,抬起手来,幽幽道:「杀--」
眾人很快和影卫交锋,场面一时陷入胶着。
有了小竹制肘,常瑶行动受阻,对上影卫们锐利的进攻,眾人自顾不暇,连着凌思思也被迫加入战局,躲避攻势。
常瑶看着几人陷入困境,当即抬手一挥,手中长剑击向小竹,趁着抵挡的空隙,旋身挣脱桎梏。
而小竹动作也快,手腕一转,手中匕首直直刺向常瑶,她微一侧身,长剑发出泠然的光,迎向小竹的匕首。
「你竟会武?」常瑶迎着她的攻势,不由惊道。
在她的印象里,贴身侍女小竹虽然心直口快,脾气一点就着,可其实护主,见不得她受委屈,时常为了她抱不平,与内务府的人起争执,与她走过了那么多时日,在她眼里,小竹便是如自己的妹妹一般。
但她从未想过,小竹会背叛她,甚至与她兵戎相见。
小竹扯唇一笑,「我从未说过我不会。」
冬日阴霾,曾经的太子妃与侍女,促膝而谈,相伴左右;而今,却是刀剑相向,直取性命。
靳尹说的没错,在这个世上,背叛无疑是一件令人痛苦的事。
昔日的情分,与眼前陌生的人影重叠在一起,在常瑶眸中交织成一道复杂的目光,她想起了很多很多,她们在朝阳殿时相处的日子,一起哭、一起笑、一起用膳、一起逗弄金橘……每一件看起来微不足道的小事,却是对她来说弥足珍贵的记忆。
因为是她,填补了自己在宫里的孤独,就像姐妹一样,互相扶持,或许一如凌思思说的,对她来说,小竹从来不是侍女,而是家人。
是她所背负的那么多责任里,也必须守护的人。
冰冷的剑光映着两人各异的眉眼,兵戎相见,誓死方休,儘管立场不同,却各有各的使命,致使她们必须如此。
但饶是如此,常瑶也还是忍不住要问:「为什么?」
很老套的开场白,短短三个字,承载了她无比沉重的心情。
「很久以前,主上便收留了我,让我去服侍你,你们的一举一动,我早就匯报给了主上,只是没想到,你们竟会试图叛乱,打到这里。」
毫无感情的语调,将从前那些患难与共的情谊,变成一场虚情假意。
彼此僵持之间,小竹没有动,可她的眼里像是有什么情绪快要跳出来,隐隐作痛。
旧忆犹如一卷泛黄陈旧的画卷,在沉默的僵持下,不得不在斑驳的岁月里一一拉开--
那时候的她,不过总角之年,因着父母早逝,她只得一个人到处替人干活,攥点微薄的薪资度日。
可她不过是个女孩,镇上的少年们见她落单势弱,几次找她麻烦,一日她终于气不过,扑上去将人给打伤了。
对方脸上掛了彩,手臂上还有好几道咬痕和抓痕,她也好不到哪里去,浑身狼狈,撑着满身的伤走在巷口,终是不支倒地,就在她以为自己要死了时,年少的靳尹突然出现,站在她的面前,笑得兴味盎然,问她要不要跟着自己,将她带回宫里去。
从此,她随他入了宫,免去了在外头受人欺侮的命运,却自此被训练成一名冷酷无情的杀手。
她习武,她当细作,她唯一的任务就是--
「你要记得,你的命是我给的,从今以后,我就是你的主上,你将对我唯命是从!」
阴暗的光影里,周围是数不清的人影,横倒在地上,都是死在她剑下的昔日同伙,一起进来的人中,唯有她一个人站到了最后。
彼时少年的四皇子背着光,犹如一把开锋的利剑,他的脸上是一片看不清的阴影,但他的话却彷彿一滴浓墨,深深地滴入她的心底,永世不忘。
四周刀光剑影,回首看去,几人早已渐显疲态,慢慢不支。
池渊一边忙着应敌,一边要护着茹夫人,身上早已添了数道血痕,剑身染血,不住地往下滴;季紓本就不擅武功,几番攻势下,身上月白色的衣裳被划破几道口子,狼狈不堪;而凌思思同样躲的辛苦,她纯粹是逢人便躲,实在打不过了,就仗着原主凌思嬡的武力值勉强抵挡。
院内是一片混乱的修罗场,靳尹是其中唯一的例外,他无视着因他带来的混乱,只看见了院内东躲西藏,狼狈逃窜的凌思思。
凌思思方才堪堪避过一击,还来不及迈步,只觉臂上一紧,是靳尹不知何时来到她的身后,抓住了她的手臂,眸光阴鷙,状如疯癲。
「你走不了的……」靳尹在身后诡密地笑,「外面层层都是我安排的人,你一旦逃出去,他们一样会将你捉回来,至于他们……他们背叛了我,本就该死。」
凌思思面上神情一变。
身后,季紓和常瑶仍在苦苦御敌,然人命在他的口中,不过是数字,轻易便能揭过。
凌思思不耐烦听他发疯,挣扎几下无果,眼珠一转,索性狠狠地踩了他一脚,趁他吃痛,甩开他的手,骂道:「滚吧!你才该死!」
脚背上被她踩的很痛,靳尹皱眉,下意识地松手,叫少女有了逃脱的机会,眼看着凌思思头也不回的背影,原本还面色和煦的靳尹眸子猛然一缩,几步上前,再度用力将她扯了回来。
凌思思的下頜被捏住,被迫扬起头来,迎着他幽深阴沉的眸子,没有从前面对他的胆怯或娇笑,有的只是无尽怨愤。
看着这张脸,靳尹的目光渐渐变得阴鷙,薄唇噙着一抹令人胆寒的冷意,「你想死吗?」
寒光一闪,刀刃折射的寒芒已和此刻的目光同样冰冷而麻木,几次交手,两人皆讨不了好。
小竹放慢速度,试图在极力冷酷的镇定里,缓声道:「主上对我有恩,我不能背叛他,所以……」
--对不起了。
眸光一凛,就在这时,小竹故意漏了一个破绽,让常瑶一掌击中自己,腥味顿时涌了上来,有血丝溢出唇角;在常瑶念着昔日情谊,慌了心神的剎那,小竹猛地近身贴近她,从袖中掏出一根极细极锋利的丝线,微光流转,俐落地朝她颈上一绕,只稍一用力,那丝线便在常瑶雪白的脖颈上印出一圈腥红的血跡。
那是以西启產出的特殊物质,製成的一种丝线,质地坚硬,刀枪难断,被靳尹暗中製成了武器。
常瑶自然挣脱不得,脸色涨红,呼吸渐沉,脖颈上的痕跡加深,隐隐渗出血色,只要她再勒紧,常瑶必死无疑。
她使劲想挣脱脖子上的丝线,渐重的压力让她说不出话来,可看着小竹的眼中却是浓浓的失望。
「你应该庆幸,是死在我的手上。」小竹站在她背后,拉住丝线,终究忍不住说了一句。
被她这样的眼神盯着,让她也忍不住心生动摇。
她没有说谎,幸亏是她来下手,若是换作旁的影卫,只怕求死不能。
可常瑶毫不在意,「要杀……便杀……」
几经折腾,她的嗓音已经变得嘶哑低沉,和记忆中那个单纯明快,体贴善良的太子妃几乎难以连结。
回想起了昔日情景,小竹眼前一晃,还是忍不住恍惚了一下。
便是这恍惚的片刻,常瑶趁机反击,身子灵活一转,挣脱丝线的同时,伸手击向了她的腹部,小竹顿时吃痛,脚下踉蹌地往后退了一步。
功亏一簣,让她忍不住瞇眼,正打算再次迎上前时,眼角馀光冷不防瞥见角落里,一支羽箭破空而来,直直射向了院中的某个方向。
小竹一愣,一场彻骨的寒意自心底窜起,常瑶就在身前,她的目标本该是拿下她,可还不待她多想,身子已先一步做出行动。
季紓正吃力应敌,突然感到背后传来一阵浓郁的杀意,他下意识地回头,只见一支不知从何处射来的羽箭,直直射向自己;他瞳孔紧缩,正待回避,不防一道人影更快,飞身一剑将羽箭劈开。
季紓一愣,诧异的目光看向了小竹,可她没有回头,只伸手捂住了方才被羽箭划伤的手臂。
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不知在想些什么。
而另一边,被靳尹拉扯住的凌思思,在听见他以寒冷的语气说出来的这一句话后,面色一变,身子一僵。
靳尹以为她是知道利害,终于听话,面色稍稍一缓,伸手去抚她的脸颊,「就是这样才对,你要是这样一直乖乖听话,该有多好,省得我还得亲自动手,是不是?」
「……我若是听话,好方便你亲自动手杀我是吗?」
「你在说什么……」靳尹蹙眉。
凌思思抬起头,满脸怒容地盯着他,语气嘲讽:「上一次,做你的太子侧妃,事事都以你为先,甚至为了你,连累族人,眾叛亲离,只剩下你的时候,是你……亲手将匕首扎进了这里。」
凌思思上前一步,指着胸口的位置,双眼直直地看着他,杏子眼亮得骇人,带着某种孤注一掷的疯狂与执拗。
「记得吗?就在这里,是你亲自杀了那个满心满眼只有你的凌思嬡啊!」
靳尹并未料到她会是这样的反应,面上有片刻的错愕。
她的眼神与梦里最终死在牢狱中的凌思嬡的目光重叠在一起,那个奇怪的梦里,凌思嬡最终决绝的诅咒似乎言犹在耳,令他忍不住心中一痛。
靳尹先是愣住,随后缓缓地松开手,看着凌思思的表情充满悲意,反手一推,将她推了开来。
那一瞬间,疯狂无情的少年忽然感到恐惧,那种看似得到,实则他什么也没有的空虚,再一次袭上心头。
凌思思知道他生气,黑月光最恨背叛,尤其是被身边的人背叛,她也知道要如何才能打击他,看着他狼狈的样子,激起他的恨意,这畅快竟压过了对一切失控的恐惧。
她轻轻笑了起来,那样的笑容映在他眼底,便如嘲讽,靳尹很快沉下脸,又要伸手去抓她,彷彿这样就能试图留下些什么。
「思嬡,你别走,你听我说……」
“啪”的一声,凌思思抬手,狠狠往他脸上扇了一巴掌。
「我和你没什么好说的。」
「思嬡,你这样对我,是真的因为我所做的那些事,还是为了他?」靳尹被她打得偏过脸去,眼眶通红,沉声道:「可惜,我不会输,你也不能走,你永远都只能留在我身边,做我的妻子。」
「你真的是疯了!」
凌思思简直不可置信,就没看过这么疯的人,她还想如法炮製,再踩他几脚,可有了方才的经歷,靳尹早已有了防备,不可能再让她得手。
她感觉到靳尹抓着她手臂的力量陡然增大,强行拖着她要走,饶她拼命挣扎也没用。
季紓和常瑶自己都自顾不暇,想来也没办法,凌思思正感到叫天不应的着急,突然一阵劲风拂过耳畔,她只觉眼前光亮一闪,随即抓着她的手一僵,一声闷哼倏地响起。
羽箭破空而来,直直射向了靳尹,有血色自锦袍不断渗出,溽湿胸前的祥龙纹饰,他捂着中箭的胸口,抬起头来,狠狠地盯向那箭射来之处。
只见院外,有一阵黑影正往此处赶来,靳尹瞳孔猛地一缩,至此终于回过神来,震惊地看着院外为首的那道人影,他的脸一下子扭曲起来。
「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