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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不准欺负他

  「阳阳的眼睛怎么了?」问的同时,我的脑海尽是那双隐藏在眼镜底下的迷人浅褐瞳。
  「嗯……他们也没讲得很清楚,就说有一些问题要看医生。」
  「什么问题?」我紧张地追问,一问完就屏住气息,使嚥沫声变得好立体。
  「……你等阳阳跟你说啦,我也不知道详细,等下跟你讲错。」沉吟片刻,我妈最终选择闪避,匆匆起身收拾桌上碗筷。
  「所以现在大家都知道,只有我不知道?」我不肯放弃,跟着起身端了几个空盘跟我妈进厨房。
  「没啦,夏姨只有跟我们家讲,所以你毋当到处去打听。」我妈接过我手中东西,「知嘸?也不要去烦夏姨他们。」
  我从鼻腔中连哼了几个重气以表不满,可我妈毕竟不是当事者,很可能的确不知详情,跟她对峙也没用。「……很严重吗?在这里不能治疗?」我继续旁敲侧击。
  我妈听见后没作声,抬手转开流理台的水龙头初步冲去碗盘上的油污,清凉的水声哗啦啦地撞击鼓膜。片刻,她张了口,从嘴型来看我猜她要回答我了,于是我识相地保持安静等待。
  「阳阳想要自己跟你讲,你若是尬意伊,就尊重伊的决定。」
  我不可置信地瞪着眼,「他什么都没说就走了啊!」我提高了音量,可我妈貌似已不再接这个话题,也没过问夏日阳何时离开的事,俐落地洗起碗。
  「桌上去收一收。」须臾,她淡淡地出声指示。
  我闷着一张脸,有些赌气地应了声:「那我自己去问他──」
  「你这囝仔怎么说不听?」我妈忽然砰地放下洗到一半的餐盘,侧头瞪着我,「我搁你警告,若是你敢欺负阳阳,你就别回来了。」
  没想到会在这个时刻听到重话,而我妈那股说到做到的气魄让我再有不满也不得不从,「……好啦,我会等他跟我讲。」吶吶地保证,我心不在焉地出去整理桌面。
  片刻回到房间,我立刻拿出手机点进与夏日阳的对话框,可我终究没有点下通话键,改滑起我们先前的对话纪录。内容没什么特别,不外乎是碰面地点、携带设备的提醒之类的,还有他煮了东西冰在冰箱,要我睡醒记得温来吃;或是他刚好在超市採买,问我家里有缺什么东西等,通常这时他会多买一样给我的点心。
  ──干。
  这是我的小媳妇,我不能问吗?
  我烦躁地倒头躺在床上,试着说服自己那双漂亮的瞳眸顶多就是近视深而已。然而越告诉自己没事,那些个如今看来可疑的蛛丝马跡便连番从记忆中涌现──尤其是夏日阳每当入夜就显得莽撞的走路状态。
  「嘖。」躺不住,我又翻身起来坐在床沿,敞开的窗吹来温热的海风。我飞快地滑起通讯录,一页、两页……「有了!」我的手指停在某个人名上,这次我毫不犹豫地按了通话。
  铃响了一阵。
  「你是按错还是在挑战什么街访游戏啊?先说,告白、借钱我一律掛电话,夏日阳也在旁边?」夏日阳的姊姊──夏方晴高亢中透点戏謔的嗓音从彼端传来,其背景有些空阔的杂音,应该人在外头。
  「不是啦,」我连忙出声,一手不安地挠起头,「方晴姊,我想问……阳阳的眼睛怎么了,你能告诉我吗?」
  我以为我会听见新一波的吐槽,怎料那端倏地陷入寂静,静得让人心神不寧。「喂?方晴姊──」
  「我弟呢?」方晴姊清冷的反问打断我的话。
  「那个……他昨天搬走了,没说搬去哪……我没有赶他,真的!」我心虚地加上解释。儿时──为数真的不多──欺负小媳妇时,方晴姊总是先跳出来替小媳妇撑腰。就拿那次玩小青蛙惹火小媳妇来说吧,连日见不到小媳妇就是因为方晴姊不让我进夏家大门一步,还拿扫帚出来赶人。遑论我后来单方面与夏日阳交恶的期间,方晴姊始终没给我好脸色看。
  听见我的回答,方晴姊沉默几秒后叹了一口长气,「你在哪?找一天过来当面讲。」
  我眼睛一眨,「明天可以,什么时候都行,我现在刚好没事。」方晴姊工作的地方在中部城市,从浪尾村搭客运去的话,车程约莫两个鐘头。
  「那一起吃晚餐吧,我订好餐厅再传地点和时间给你。」
  「没问题,那个……方晴姊,」我握紧手机,「……谢谢,我……」
  ──该说「我喜欢你弟弟」来强调真心吗?
  大概是我扭捏的致谢逗乐了心情,方晴姊噗哧一声,「那明天这顿你请,毕竟姊姊我得浪费一个美好的週五夜来陪一个屁孩。」
  结束电话,儘管关于夏日阳出了什么事还没个头绪,我悬着的心多少缓了些。
  翌日下午,跟我妈谎称是去找朋友后,我便出门搭公车前往位在临镇的客运站。
  夏日的夜来得慢,一路辗转抵达今晚与方晴姊会面的地点时已近七点,天色仍有馀光。
  「阿纬!」方晴姊爽朗的声音在身后响起,「等很久了吗?」
  由于每年过年都会见面,我和方晴姊还算熟,寒暄完便踏进这家她挑的法式餐厅。用餐时,在方晴姊刻意的引导下,对话大多围绕在美食和工作牢骚中,直到甜点上桌。
  「……那次受伤之后,阳阳就出现视力模糊和夜盲的症状。」
  一时没跟上这骤变的话锋,我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
  方晴姊的手指轻轻敲着注有红酒的高脚杯,用一双锐利的眼神看着我,像在等我自行参透何谓「那次受伤」。
  登时,我的脑中如同在跑走马灯般掠过无数个小媳妇伤心难过的片段,可最终却被一团照亮夜空的赤红火焰垄罩。那其中,有抹晦暗的身影,以及一道闪于其身后的急速拋物线,继之一声噁心的巨响──磅。
  我用力滚了下喉结,不知怎地害怕起方晴姊的注视。
  「……经过一连串检查,医生发现阳阳有一种罕见的视神经基因异常,通常不会產生太大影响,除非受到外部压力激活。」吃美食时的欢快神色不见了,方晴姊沉着一张脸说道。
  双手微微发起颤,于是我赶紧收到大腿上,一句话也附和不了,脑中驀地闪过先前在夏日阳房间撞见的视讯对话,那位白袍女性应该不是学校教授,而是医师。
  「那个活起来的异常基因不光影响了视神经,还影响了视网膜,医生说阳阳视网膜内的感光细胞在退化,」方晴姊举杯喝了口红酒,「结果呢,就是形成视网膜色素病变的症状,目前没有方法可以逆转……你知道什么是视网膜色素病变吗?」她询问,见我摇头便放下酒杯立起对立的两掌,接着慢慢将掌心往中央靠合,「他的视野会渐渐变窄,原先看到的世界就像这样一步步被黑暗吞噬,广角变成一条缝、圆点,到最后消失不见。」
  啪一声,她的两掌贴在一块。
  随着那合掌的啪声,世界凝结了,我呼吸不到空气,只晓得胸口好涨好痛。
  「这能怪谁?怪我爸妈还是怪你?我想夏日阳自己也不知道。」方晴姊直截了当地表明,「说实话,如果是我,肯定对你有怨言,虽然不是你打的,但事情因你而起,要是阳阳头没受伤,可能一辈子也不会发病。」她嗤了声,但不像冷笑,倒像在吐露无能为力的洩气。
  须臾,她稍稍离座,伸长手越过桌面用力搔了搔我前几日刚去理的寸头,「算啦,他本人都没要没紧的,我替他抱不平又怎样,况且,真要比较的话,我欠他的才多,」顿了下,方晴姊本来激越的语调沉了些,「小时候因为有他,我才不用穿裙子,家里没钱买两套,所以……以后他看不到了大不了我当他的眼睛。」
  「不、我来当他的眼睛!他是我……」我激动地接话,忽地感到面颊出现两道溼热,甚至延伸到我握拳的手背上。「啊……」意识到流泪,我尷尬地赶紧用手胡乱抹去。「是我的错,我会负责……」仍讲到哽咽,毕竟我一想到夏日阳那双果然比印象中还淡色的漂亮眼眸生了病,就不禁为之揪心。
  大概没预期我会哭,方晴姊叹了口气,搔我头的手放柔许多。「你别在他面前说要负责,他就是不要你负责才对我们下封口令。只是我看不惯你像个没事佬,过年还拿芒草欺负他。你啊,是真忘了他对芒草过敏?那个花圈他多喜欢,说集结了村子的顏色。」语尽,她用手指狠狠地弹了我的额头。
  闻言,我的体温倏地高涨,备感羞愧,「那个……我……对不起。」老实地道了歉。我相信夏日阳并没拱出我,是精明的方晴姊自行猜出来的。
  我现在才恍然,夏日阳没有总是一帆风顺,他有我不能理解的辛苦和挣扎。我之前对他的忌妒和埋怨也太幼稚了,亏他还愿意理睬我。
  「唉……」方晴姊坐回座位,隻手托着腮,不过神情比起刚刚和缓了些,或者说有股舒畅感。「别看阳阳现在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当初知道时他也很难接受,所以大学有阵子乾脆放飞玩疯,去到国外后更不得了,我都担心他会先肝衰竭或肾亏、死于非命。」
  方晴姊的直言快语在讲自己弟弟时也毫不留情。
  此刻不知怎地,我马上想到夏日阳的「Sun」身分。那个自介和一些挑逗手法(?)任谁看了都会產生这人生活多采多姿的印象。可这会儿,我吃不起醋──他有理由那样做。
  甚至,比起夏日阳的放纵,我更在意他那样做的动机。怕黑的小媳妇肯定害怕过,而我这个罪魁祸首连帮他分担恐惧也没做到。小时候每逢入夜还在外头时,我明明都会牵紧他微颤的手帮他引路。
  「前几年他不太喜欢回来,就是不想被认识的人发现。」
  听闻这句,我的胸口猛然刺痛了下。纵使夏日阳的心理素质再强大,当人们得知堪称人生胜利组的他揣有如此缺陷时,想必会露出连他也负荷不来的各种同情,或者是偽装在同情底下的得意。
  我太清楚那样的心态了,毕竟我也曾需要这种赢过谁的确信来积攒虚偽的勇气──尤其是赢过夏日阳,但现在,我真的甘心输给他。
  这时,服务生从冰桶取来我们的酒隻为方晴姊注酒。无心地瞅着如红宝石般的澄液坠入杯中,某个念头遽然闪掠我脑中──夏日阳没讲要提前离开,大概是不愿在找工作的我分心或担心没饭吃吧。
  太符合他的做事风格了。
  妈的可恶,又是我。朝向自己的忿忿情绪滋长,所幸在蔓延前让方晴姊打断。
  「是有次他终于愿意回来过年……欸记不记得你第一次发红包那年?他看到你那正经样后就收敛了,也不再管别人怎么看那些冒失举动,可这下对什么都失去兴趣,除了那些昆虫。」方晴姊晃着酒杯,无奈地摇摇头,「这次回来也是说什么要把喜欢的人事物烙进脑海中这种……不知道该说是达观还是悲观的话。那种眼疾退化的速度因人而异,医生预估阳阳在三十五岁左右会完全失明,还有七年……但凡事都有万一,谁晓得。」
  我再次呼不了气,因一双总是热切凝视我的眸子正鲜明地浮现于眼前。他不太去社交应酬的原因大概是为了把心神留给想纪念的东西吧。
  那么,他说的那句要拥有我的每一个表情也是这个意思吗……等等,刚才方晴姊说的是「喜欢的」人事物?
  倒抽了一口气,脸更加烧烫了。现在的我一刻也坐不了,因为我非常、迫切地想回应那道眼神。
  我什么都给他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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