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她想到了元光元年的盛夏的一日。
  即墨浔的生辰在六月盛夏。
  他登基也在六月。
  那夜里,宫宴热热闹闹的,觥筹交错,推杯换盏,一切如常。
  宫宴散后,他已酩酊大醉,没有主事的人,她就跟他一同回了涵元殿。
  有条不紊,让人准备了醒酒汤,冷水,棉帕。
  她学着娘亲照顾爹爹的样子,给他喂了醒酒汤后,拧了帕子,替他擦拭,又解了他外衣,扶着他侧躺在榻上。
  他醉得太厉害,以至于口中喃喃说着什么,她贴近一听,他说父皇偏心,又说,即墨承这个混账,害死他母亲。即墨承便是先帝的名讳,她大惊失色,慌忙让旁人都退下了。
  她将毛巾浸湿,敷在他额头和胸口上。他逐渐平静下来。
  睁开了眼睛。
  却朦朦胧胧地望她。
  那双眼睛,不像平日里的冷峻淡漠,而是真诚的,泛着憧憬且浓烈的波光起伏的黑眼睛。
  他的眼尾染上漂亮的薄红,她以前都无法想象他这样俊朗英武的少年郎,会有这般脆弱的时候。
  因此她愣了愣。
  也在那样短短片刻里,他骤然坐起身,一把拥她在怀里,抱得格外紧,紧到她快要窒息。
  她的下巴被迫搁在他的肩头;他的手臂固得铁钳一样。
  即墨浔的嗓音微微哽咽,质问她:“你怎么就不要我了?娘亲。……”
  关于萧贵妃的事情,她知道一点,却不多。据说,在即墨浔八岁的那年,萧贵妃送他出了京,后来不久病逝在西园。
  她的头脑一片空白,强行地挣脱开他的桎梏,咬着唇,小声告诉他:“陛下,我不是……不是陛下的娘亲。陛下认错人了。”
  他闻言一愣,同样不解:“认错人?……”他像是不能理解她的话一样,愣在原地,好半晌才问:“那你是……?”
  她第一反应是怔住,旋即酸涩感从心头蔓延开。她没有想到,将近两年的相伴,他喝醉后,一点儿不记得她。
  怔了一会儿,她想,他不记得也好——他喝醉了,醉得一塌糊涂,等第二日酒醒,就什么都不会记得。
  所以她做了个逾矩的决定,张嘴时,心如擂鼓。
  她望着他的眼睛,握住他的手,慢慢地覆在她的心口上,目光殷殷,语声温柔:“我是你的……妻。”
  她怕他醒来记得,所以这短短五个字,她说得格外轻,落在水面的细雨一样,两圈涟漪,消失得极快。
  她咽了咽口水,看他愣了一刹那,漆黑的长眼睛里映着她的模样,眉目清丽,妆浓未卸,唇色嫣红。
  她还看到自己越来越逼近他,以至于他眼里的像也越来越放大。
  “我的……妻?”他蹙着眉,长长望着她。
  她趁他酒醉,轻轻地吻了吻他嘴唇。他顷刻间又僵住。
  若他清醒,别说吻他,只怕碰他一下,他也要厉声斥责她了。可她这时吻上他的嘴唇,他只是一动不动的,还是睁着狭长漆黑的眼。
  离得极近,他的唇上沾了酒味,令人醺醺欲醉。
  他的鼻梁挺拔,抵到她的鼻尖上,呼吸格外灼热。
  她心旌摇曳,忽然想,若非他醉了,她没有这个机会,机不可失时不再来,所以,更要好好把握。
  她抬起两手,抚在他的脸上,滚烫的,龙涎香气格外浓烈。
  唇贴得若即若离,她低眼看到他的唇上甚至沾到她唇上的口脂,一抹嫣红色,叫他英俊脸庞添了一分旖旎。
  她心跳得更厉害了。
  夏日衣衫单薄,她缓缓解开衣裳。
  烛影摇红,她再醒过来的时候,他还抱着她。日光照进窗棂,一格一格地洒在地上,她不敢动,由他那双结实的臂膀固她在怀。
  他终于醒来。
  可并没有预想中的甜蜜,他初醒来,立即松开了胳膊,冷冷问她:“你怎么在这?”
  他的眼睛已恢复了清明,眼底并非一贯的冷峻淡漠,这时,有一些震怒的起伏和幽色。
  他盯着她,她低声说:“陛下昨夜喝醉了,宠幸了臣妾。”
  他似有所察觉,用力抬起她的下巴问她:“朕喝醉后,可有说什么?”
  他的模样太吓人,仿佛只要她说了,就会灭口。
  这般她怎敢说那些大逆不道的话,心中明白,那些话都得烂在心底,只说:“陛下唤了臣妾侍奉,别无其他。”
  他盯了她很久,才移开目光,片刻间恢复了冷静,只沉声说:“朕不喜欢擅作主张不守规矩的人。”
  她脸色雪白,听他凛声续道,目光冷冽:“谁准你碰朕了?谁准你宿在涵元殿?”
  她没想到他是那样无情。
  她退下的时候,吴有禄进去伺候他,她模糊听得他将吴有禄劈头盖脸骂了一顿:“朕醉了,你们是做什么去了?任是谁都能近了朕的身么?”
  她通身一僵,在殿门外,分明盛夏时节,竟钻心的冷。她视他为最亲近的人,而他心中,她连吴有禄这总管太监都不如。
  即墨浔非但没有因为这一次的亲近对她多加温情,她回了承明殿后,没过多久就降来一道谕旨,降为婕妤,且禁足一个月,自省己过。从好不容易升的昭仪降为婕妤,这位份,也再没变过。
  她后来听到了些风言风语,宫人们说,裴婕妤虽资历最久,陛下却不喜欢她,否则,宠幸以后,不升反降是何道理?若换成一向得宠的顾美人林美人她们,承宠后,恐怕这会儿都封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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